--【壹】
院中正是春色，繁花满蹊，却不见人游赏。
寻迹过去，那庭院主人正坐在台案前执笔停驻，片刻，他搁下笔，怅然叹了口气。
那只白净的手细摹着袖口的袍纹，还未待有什么其他动作，门敲响了。
“进”他烦道，继而抬头望去。
门口那侍人进来，向他一礼便道:
“王爷，那……”
“告诉太子殿下，我现在不过一介闲散人士，自不会碍着他的路，也请太子殿下莫要再为难。”
那侍人稍稍一顿，却未离去，复又请焉:
“王爷误会了，不是太子殿下，是谢家的公子来访，现在在正堂侯着呢。”
“可是谢和谢子缊？”
“正是。”
“请他来书房吧。”
“是。”
不多时，着一身青衣的公子便被侍人领来了。谢子缊一见着他，嘴就封不住了:
“哎，赫连晓，你闷在府里几日了，还在编话本？”
赫连晓揉揉眉心，点头称是。
“是上次那《朝青丝》?怎么着?瞧你这幅模样难不成是卡了瓶颈?”
谢子缊瞄了一眼桌上只有零星几字的书稿心中便已了然。
不出意外，赫连晓点头应下道:“知我者，谓我心忧，谢和也。”
谢子缊粲然一笑，牵过赫连晓的腕子，二话不说便往门外去:
“那还在屋里守着作甚?走走走!谢小爷带你去听曲儿!”
“可……”
赫连晓还心系着他那话本，谢子缊倒是心急了，只想着要把好友拉出去散散心:
“可什么可!上次你临时变卦放我鸽子我还没同你说道!这次你要是在不陪我去，那可就真不够意思了。”
赫连晓回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得了。
那就去一趟。
清风故楼下。
赫连晓止住脚步:“不是说听曲儿吗？”
谢子缊爽利道:“对啊，听曲儿。”
他指了指门口那姑娘与看客道:“谢子缊，你倒是能耐?领我到青楼听曲儿?你……”
“哎哎哎，走吧——赫连兄，我敢带你来那下三滥的地方?回去我那老爷子知道了怕是要打断我的腿!放心放心——”
谢子缊二话不说，硬是推着赫连晓进了这名为清风故的……楼里。
这楼里还算清气，没有那莺莺燕燕摇荡春光，满屋飘着馨香也不是那教人腻歪的脂粉味儿。
瞧着赫连晓这幅模样，谢子缊一把搂过他的肩膀道:
“这帮姑娘们自己搁这儿开的小楼，这端茶送水的也都只找贫苦姑娘，在台上跳个舞啊唱个歌什么的收来的打赏，也算作台者本人的收入……”
赫连晓不等他说，便已知道是个怎么回事。
只因都是姑娘，这莫名其妙的就被当做青楼窑子，没来过的自当以为如此。
事实上，这也只是个朴实的小茶楼罢了。
他跟着谢子缊找了个靠前位置坐下，开始摇他那把扇子。茶上好，他撇去茶沫轻啜一口，倒也是好茶。
台下的声音逐渐转无，只听得一声铃响，一袭红影便从二楼跃然而下，引起一阵惊呼。
那着面纱的女子落地，扬起红袖借着腰力转了个漂亮的旋儿。铃声又起，那女子做出一个势头，从腰侧抽出把剑，便又接着舞了起来。
没有常人女子的绵绵柔情，却是江湖的飒爽风姿，一抹红菱，一声铃落，一抹剑影，生生舞进了赫连晓心里。
这趟他还真没白来。
他起身就走，谢子缊回神忙问:“哎不是，这看一半儿你急着走什么?”
赫连晓瞥他一眼:“朝青丝”
这三个字一落，谢子缊便知拦不住他了，赫连晓写话本这架势，天王老子来了怕是都不行。
--【贰】
距离上次来这清风故已是四天光景过去了，《朝青丝》新章发行，他歇了一日，便又来到这里，是为寻那抹红影。
可待这姑娘们舞也舞了唱也唱了，他还是没能瞧见那个熟悉的影子。他唤来给她沏茶的姑娘问她:“你们清风故四日前第一个上台的那位姑娘，能否帮我把她寻来，我有事情想同她商议。”
那姑娘眼睛一转，打量了他一番后客气道:“您先侯着，我这便叫她来。”
不多时，着一袭明艳的鹅黄裙衣的姑娘在他一旁的座位坐下。
“我是那日头一个上台的，不知公子寻我所谓何事?”
“我寻的是那红衣舞剑的姑娘。”
“公子莫不是搞错了，我只是换了身衣裳，便不认得我了?”
明眼人一看便知，红衣姑娘带着肃寒之气，舞剑生风，哪会是眼前这满腔柔情的娇弱女子。
赫连晓心晓清风故如此隐瞒，却不知所谓何事，只得编了个理由道:
“清风故怕是在拿我寻乐子?你们二人自不可能是同一人。自是隐瞒，我也不好多问，只是我那扇子上回落在了这儿，可能是被那位姑娘给拾了去。若是见到，烦请帮我问问。”
那姑娘自知这回是瞒不了了，只得道:
“那姑娘不是我们清风故的人，只是临时出了点状况，姑娘心善顶了我。若是那姑娘下次再来，自会替公子相问。”
赫连晓这才满意，同她定了时间，以便下次来寻。
《朝青丝》新章写完了，谢子缊也没再来叨扰，赫连晓在院中竟一时不知再做些什么。
赏过院中春景，折过花枝，扫了被风吹下的落叶，他回到书房恍然又忆起那红影姑娘来，于是乎便提笔沾了朱砂，画出了一抹亮色。
是夜。
赫连晓无眠，索性不再府里窝着，来到了行川河旁。
夜行川上客船点了灯，随着河流向逐萤桥去了。赫连晓目送它远去，蓦的回想起他自京城来这儿也是乘这样一艘船转入行川河停在了逐萤桥侧的小码头。
京城那头争断不休，时不时便风起云涌。
妃子争宠，大臣争言，皇子争位，即使无心也会被人瞧作有意。
十五岁那年圣上封地封王，本是应当带着亲属家眷一同迁府，太子心计，将他赫连晓的家眷留在了京城，算是做了胁迫。
赫连晓想做个闲散王爷，也只能做个闲散王爷，依附他的臣子并不多，更何况还有太子明里暗里的针对敌视，想翻身都难。
思量之处，他摸出袖里京中好友相赠的竹笛，笛声骈起，随风暗飞声。
不觉之间，有细细的小调混进来。
当他听得后便抬首四下寻找，声源处并不远。因行川河的灯火，他很容易的辨出岸柳上那一袭随风扬起的红衣，心弦猛铮。
一曲毕，他收起竹笛，岸柳上的人也探出脑袋来。
是清风故那舞剑的姑娘。
那姑娘撇撇嘴，跳下树来，抽出腰间别着的雅扇丢给他。
“我姓楚，楚为欢，字惊云”
赫连晓还没说什么，楚为欢先开了口:“你也不用同我虚与委蛇，那扇子……京城皇族独有。”
这姑娘倒知道的不少，赫连晓如是想，虽然他本就没打算隐瞒，甚至还想借此逗逗这位……江湖姑娘。
“我姓赫连，单名一个晓，字付卿”
“如此，那便要见过四皇子殿下了”
“到不必，瞧来你也不是拘于礼数的人，就莫要再拿我玩笑了。”
楚为欢笑笑，随手扯下一片柳叶，绕起指尖。
“听枋昧说，你今日来清风故寻我了?不会真是为了这把扇子吧？这玩意儿，堂堂四皇子要的话还不是张张嘴的事儿?”
听楚为欢说起清风故枋昧来，赫连晓眼前闪过一抹鹅黄色的裙摆。
原来那姑娘叫枋昧。
“惊云姑娘一舞惊鸿，特往追念，不可?”
楚为欢满脸写着质疑问难，一副懒得再问的模样。
“好了”
赫连晓用扇子敲敲手心道:
“既然扇子物归原主，行川也已入夜，惊云姑娘还是早回清风故歇息，我便不多叨扰了”
说罢，他向后退却一步，像是要走。
楚为欢也不想多留，还没等转身，又听见赫连晓说:“麻烦转告枋昧姑娘，那约我便不赴了，原因我想惊云姑娘自会解释”
楚为欢扬扬手，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远远的，她听见赫连晓的一声长唤:“有空来府上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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