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许久未曾来到这个熟悉的地方，这里草木依旧繁茂，只是物是人非。他在这里长大，学习音乐，虽说自己的童年谈不上多快乐，可是一想到自己那么信赖的恩师，不过是把他当成一个工具人来获取报复的快感。那些就算不是多么快乐的回忆，也像是一把又一把钝刃，割破了他的血肉，却偏偏不断骨骼。

         人性是什么？大概就是，用他人的肋骨，搭一座渗血的城堡。

铁心兰“无缺”

铁心兰握住了花无缺的手，眼神里带着些宽慰。

铁心兰“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们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点了点头，在铁心兰肯定的目光下，抬手摁响了门铃。

         许久都没有人来开门，就在两人都以为无人在家的时候，门被缓缓的打开。

        白头发的管家大汗淋漓的站在门口，抬手抹去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当看到站在门口的人竟是故人，霎时便怔在了原地。

管家“回来……啦……”

          花无缺微微颔首，面无表情的扶着铁心兰进了门。经过管家的身旁，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忍得多么用力，才没有落下眼泪。管家在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老，沧海桑田，人事变迁，就像是手中握不住的沙，拼命握住，却消失得更快。

         Lo老先生卧病在床，对外界只说是闭关钻研艺术。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或许永远不会看到瘦骨嶙峋、光芒不再的老师，曾几何时，他是自己心里不可到达的神邸。

        如今，神邸崩塌，呈现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可怜人。

         Lo老先生看到花无缺时，情绪变得十分激动，就像是一匹饿了许久的狼见到猎物一般，眼眶变得猩红，用自己触手可及的一切，攻击着这个他用尽心力才培养出的唯一的一个，弟子。

         花无缺站在原地不动，任凭曾经的恩师拿自己撒气。反倒是铁心兰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努力的为他挡下了一个飞过来的枕头，继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铁心兰“Lo老先生，此次我和花无缺前来，是来向你告别的。”

          虽为病躯，依旧不卑不亢，说话掷地有声。

         Lo老先生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只是坐在床上吭哧吭哧的大口喘着气。

铁心兰“你们上一代的恩怨发酵到无缺这里时，已经变了味。您扪心自问，无缺又究竟做错了什么呢？因为嫉妒，您亲手除去了他的亲生父母，因为嫉妒，你在给予他养育之恩后又残忍告诉他真相。”

铁心兰“您甚至囚禁他，把他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而他脱离险境以后，本可以将您告上法庭，本可以揭开这一切阴谋，您毁了本属于他的幸福，他同样可以让您身败名裂。但他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铁心兰“继续称呼您为老师，他做不到；可把你当作复仇对象，他更做不到。”

铁心兰“所以，我希望您，可以解除您和无缺之间的师徒关系。还他一个清清白白的人生吧，他不欠你了。”

        这一大段话，她憋了太久太久了，再不说出来，她怕自己就没有机会再说出口了。

         花无缺震惊的立在原地，看着铁心兰坚定的侧脸，心中的震撼和温暖翻江倒海般袭来。他以为自己一直以来都未曾被铁心兰关注过，他的故事不过是她人生经历中并不重要的插曲。

        她把他看的如此通透，她懂他的欲言又止，亦为他仗义执言。

         不记得离开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场景，只知道重新站在阳光下的花无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贪婪的闭上了双眼，享受着此刻的宁静，就听到铁心兰的低笑。

铁心兰“你笑起来，真好看。”

         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铁心兰弯弯的眉眼。

         早就超过了三个小时的期限，回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医生一脸严肃的守在病房门口。花无缺难得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对着医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在那快要杀人的目光中，将铁心兰送进了病房。

         就在要坐上病床的时候，铁心兰突然眼前一黑，从花无缺搀扶的怀抱中，像一只脱离水源的鱼，极速坠落，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医生“准备手术！快！”

        身边突然涌上来很多人，将他推到了一边。他眼睁睁的看着铁心兰被他们套上呼吸机，推出病房。那些凌乱的脚步声，那些焦急的呼喊，就像是丧礼前的前奏，大悲，大哀。

         耳中什么都听不见，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维持着拥抱着铁心兰的姿势。

        老人说，我们这一辈子遇见的人，都是上辈子对我们有所亏欠的人。而有些人很快的来又很快的离开，是因为他们欠我们的不多，还清了就离开了。

         可是铁心兰有什么资格，这么快的离开花无缺的世界呢？

         她欠他的，早就还不清了。

        当自己被推上手术台的时候，铁心兰的意识在医生的呼喊下短暂回归。那刺目的光亮不偏不倚的射进自己的眼里，她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

          自己突然昏倒，他该是吓到了吧？

        如果自己的生命真的注定短暂，也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只是剩下他独自一人，自己又怎么舍得，她很努力很努力的撑着，在无数个夜晚偷偷的被疼哭，可看见花无缺的时候，依然灿烂的微笑。

        花无缺不知道的是，她渴望从宇宙里多偷二十四个小时来爱他，却偏偏，她连最普通的一分钟都难以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