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篇》忘川断情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望着眼前的忘川河，时影往后退了一步，见心上人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仿佛是明白了她要干什么，他压住了喉中的腥甜，不甘的看着她。

时影“你今日约我，莫非是要同我一刀两断……？”

姑娘的气质风华绝代，又生的清丽绝艳，此刻，只见她微微点头，却并不答话。

时影静静的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眼眸里看到一丝情绪波动，哪怕只有一丝，然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良久，时影似乎终于认命，眼角一滴泪水划过脸颊，映着雪肤玉貌的仙人，有一种别样的凄美。

时影他小心翼翼的拉住她的衣袖，似是在不舍些什么：“阿贞，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说，你说我会改的，我们，可不可以不要，不要走到这一步……”

她总是舍不得时影的好颜色，如今见他如此伤情，纵然她冷心冷肺，也难免恍惚了片刻。

廉贞“阿影，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现在这个决定，是我所能想到的，对我们最好的选择……”

望着她冷漠狠绝的眼神，时影握住她袖子的手也难免颤抖，他怎么会不懂，他什么都懂，所以，他才更舍不得。此刻，往日高高在上的空桑太子，却为情所困，卑微的好像一只蝼蚁。

时影“阿贞，你有没有，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只想听她说一句，哪怕是骗他的，哪怕注定从此天涯两断，终生不见，至少，他们曾经有过，至少那段甜蜜的时光，不算是一厢情愿。

廉贞“修短随化，情随事迁，阿影，这风月情事，良缘一番，就当是我负了你吧……”

时影“难道这千年以来，你都未曾，有过片刻的动心吗？”

廉贞“我生来没有情魄，所思所想皆是为了天下苍生，水族太平，这满天神佛，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治好我的病……”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垂眸片刻，忽而讽刺出声：“我们之间，有什么需要记得的呢？忘了多好……”

似乎是终于死了心，他不再乞求那份得不到的爱和希冀，他是空桑的皇太子，未来的云荒之主，他有他的骄傲，再纠缠下去，不仅毫无意义，也只会被别人看轻。

时影时影放开了她的袖子，自顾自拭去了眼角的泪痕：“既如此，只盼君上有朝一日红楼帐暖，身边能有可信之人，不至于坐拥天下，无边孤寂……”

望着时影顾自离去的背影，飞蓬提剑自她身后走来，紧抿着唇角，神情不明的说着:“你何苦如此伤他？”

廉贞“伤他？你以为我不心疼吗？可如果不这样，还能怎样呢？我现在，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飞蓬眉目间若有所思，神情似是有些不赞同。她见了，却并无多言，只是在无人发觉的角度，摇头无声的笑了笑，神情中隐约浮现出一抹悲凉来。算来，她又何其无辜，可一个没有情魄的仙人，又要她如何呢？时影和她在一起，也只不过是委屈他。

芜尘“可你这样，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忽而灵光一现，一位淡漠出尘的仙人自她身后缓步走来，他眸带柔情极为隐晦的看了廉贞一眼。但一扫到她身侧的飞蓬，莫名神情更冷了几分。

飞蓬飞蓬生来孤傲，察觉到他的敌意，也只是不屑一笑：“呦，原来是南帝啊，南帝威震寰宇，为雷部众神法源，执掌天罚位高权重。您不在神霄玉府好生静养，怎么有空来忘川这种地方？空桑太子才走，您就是好友叙旧，也来错地方了……！”

芜尘面对飞蓬的挑衅，他不甘示弱的勾唇嘲讽道：“飞蓬将军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空桑太子何等惊才绝艳，六界谁人不知，就连他都是这个下场，你难道以为她真的会在乎你吗……？”

两人眉眼交锋间，飞蓬似是要拔剑出鞘，大杀一番。她眉目一冷，连忙按住了飞蓬拔剑的手，微沉着双眼似是警告：“飞蓬，你够了，他是我师父，轮不到你来对他动手……”

飞蓬神色复杂，微张着双唇似是要说些什么，然而他终究是没有再继续动作……

对于她的要求，他又何时有过片刻的违逆？

但南帝似乎并不领情，他被那句师父给戳了心肺，好像那是什么他不愿承认的事实一样。

芜尘芜尘咬着牙神色不甘，眼底深处仿佛蕴含着什么隐晦的痛楚:“够了，你别叫我师父，我情愿从来没有你这个徒弟……”

廉贞察觉到他气息不稳，廉贞眉头一皱，劝解道：“师父，您不该如此，我初上神霄玉府之时，太上忘情，是您教我的第一课，不值得的人和事，自然不该有片刻的留恋……”

她话音刚落，芜尘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他勾着唇角，紧攥拳头，双眼通红的看着她，大喊道：“太上忘情，好一个太上忘情，上清天的规矩，您倒是比我记得还清楚。不如您教教我，究竟是怎么能做到这样心如止水，狠绝无情的呢？我倒是真想忘个干净……”

长河落日，忘川秋水，然而这如画美景，却也没谁在意。飞蓬久久的站立一旁，久久不发一言。

廉贞此刻，芜尘那双淡若琉璃的浅瞳满是伤情，多年情谊，她焉能不痛！廉贞不受控制的轻轻走到他面前，指尖轻抚着他的脸颊，似是疼惜的说道：“师父，我知道你怨我，可你让我怎么办？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们不可以做这种事情……”

芜尘芜尘似有触动的反握住了她的柔夷，温声承诺道：“阿贞，我不信你对我一点儿感情都没有。若你愿意，我们大可以找一处无人的地方隐居，我会对你很好，我对天发誓……”

廉贞“可我若是跟你走了，我太湖为人鱼肉的同族，他们，又该去指望谁呢……？”

廉贞定定的看着他，也眼睁睁看着芜尘从满目希冀到死心绝望。其实，她有时候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她比谁都清醒，也比任何人都明白。谁叫水神无用，水族式微，她，不得不承担这份责任。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是数万载荣华富贵，必须付出的代价。

眼见芜尘神情落寞，廉贞凝望着眼前的忘川，灵光一现，飞身而去，片刻后一叶盛水递到了他面前，在他怔然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她吐出的话语却比那昆仑冰雪还要薄情！

廉贞“忘川之水，可以忘情，忘爱，忘一生，你我这段孽缘，便当做从未发生过吧……”

廉贞“师父，我一定会牢记您的教导，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不负水族各部，寰宇清平……”

芜尘他颤着双手接过那忘川之水，久久未曾缓过神来，芜尘很想问她：“阿贞，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飞蓬望着浑身气息紊乱的南帝，眉间划过一丝不忍，他匆忙别开了头，却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因为他明白，爱上一个无情之人，他的下场也不会比南帝好过多少。五十步笑百步，如此罢了。

廉贞“自然是同门之谊！”

芜尘“神霄玉府千载时光，你我多年患难与共，如今，竟只能换来你一句同门之谊吗……？”

芜尘的话字字句句敲在她心口，叫她如何能毫不在意。 廉贞本要离去的脚步稍微顿了顿，然而因为缺了情魄，内心依旧空荡荡的毫无波动。是啊，终究没什么人能治好她的病。所幸时间久了，她也不太在乎了。

她默而不答，面对芜尘的控诉，那些恩恩怨怨，她更是无法回答。她现在只想尽快解决他们，然后赶去洛湘府夺回水神令，为了太湖那些尚在受苦的族人，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因为这些风月小事，多做纠缠了。

芜尘“廉贞，你会有报应的……”

望着她离去时毫无留恋的背影，芜尘扔了叶子，仰天大喊，似是在嘶吼着命运的不公，又似是要将这多年来的愤懑和委屈通通发泄出来。他通红着眼凝望着眼前饿殍遍野，白骨累累的忘川河畔，不知那深渊之下，又曾有多少爱而不得的痴男怨女……

平素淡漠的仙人泪眼朦胧着仰天大笑，真气翻涌中喷出了一口鲜血，在他那不染一尘的素白道袍上溅了点点红梅，看起来又凄寒，又绝望。

廉贞早已经飞身离去，飞蓬紧攥着镇妖剑站在原地，紧抿着双唇不知再想些什么。 他生来寡言少语，不爱争辩，今日种种争锋吃醋的酸话，在他的神生中算来，实在是从未说过……

然而她自己一个人走了，却没带上他，甚至连一个安抚的眼神都未曾给过。也是，在她心里，他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到这里，飞蓬神情又冷了下来，他自顾自沿着忘川走了几步，末了，鬼使神差般的回头看了一眼满身伤情，久未回神的南帝。

飞蓬飞蓬微微一叹，眸中闪过一丝可怜，也不知，究竟是在可怜谁……

神界 洛湘府

洛湘女君，人如其名，堂堂水神风神之女，斗姆元君徒孙，上清天继承人，有资本嚣张，不是吗？

然而，她跟这位水神仙上，可是几千年都见不上一面，她也不在乎，反正他心里想的都是那个先花神梓芬，他愿意日夜垂泪，连水族的死活都不管不顾，任由天后荼姚欺压，她能说什么？

这些年，若不是她殚精竭虑的处理政务，重建水族，只怕这弹劾的本子早就报上去了，以那位的手段，巴不得让他赶紧滚蛋，他莫不是以为，那天帝太微是真的把他当兄弟吧？

多年来，母神被流言蜚语攻击不见他人，只是在这洛湘府念着那什么花神梓芬，哼，这种父神，要与不要，有什么所谓？

她撇撇嘴，颇为不屑的走进了洛湘府的大门，挥退了周围恭敬的仙奴，待殿内只剩他们二人时，她望着醉醺醺的水神洛霖微微皱眉，眉宇间更是嫌弃不已。

廉贞“不孝女给水神仙上请安了，我来就一件事，请您赶紧把我和那夜神的婚约解除，您已经拖了上千年了，我没那么多耐性，已经等不及了……”

水神洛霖“你这是和父神说话的态度吗？”

廉贞“父神？”

廉贞“呵，原来您还记得是我父神啊，我以为您贵人事忙早就忘了呢！不过，我原也不是您想要的孩子，叫不叫父神，又有什么所谓……？”

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廉贞似笑非笑的勾唇仰头，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水神洛霖“你恨我？”他目光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借着酒醉又讽刺笑道:“也罢，你应该恨我的……”

廉贞“恨？哼，水神仙上太高估自己了，有爱才有恨，可惜我是个无情之人，不懂得这么复杂的感受。我只是讽刺，您口口声声说爱花神，怎么不跟她一起去死啊……？”

似乎没想到她如此大逆不道，在他恼羞成怒的眼神中，她继续嘲讽出声:“我难道说错了吗？梓芬死了，您却还继续做着大权在握的水神，成了亲，还有了我。你以为你不见我就能回避我的存在？你以为这样，你就没有背叛你的梓芬？虚伪至极……”

望着洛霖的杀招，廉贞有能力却没有躲开，她生生受了这一击，眼见自己吐出的鲜血染红了衣衫，她毫不客气的用更狠的招数回了过去。

望着吐血的水神被她打的倒地不起，纵然赢了，她却越发觉得悲凉。这天下的事到底是个什么道理？原来骨肉至亲，竟也能残杀至此！

廉贞目露讽刺，神色倨傲的拂去了唇边的血迹，映着那如画眉眼，带着丝妖异的邪气。“怎么，这就受不了了？我的好父神啊，即便没有我，您就没有背叛先花神吗？如果您当真不愿意娶我母神，她堂堂风神，炎帝之妹，难道会求着您娶她吗……？”

“ 可你娶了她，却不肯负责任，任由别人流言蜚语的欺负她，她一生高洁，你却是她唯一的污点。像你这样的人，你干嘛要成亲啊……？”

望着神情越发羞愧的洛霖，廉贞冷笑连连，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她眸中闪过一抹恨意，又道：“怎么？说中你的心事了对吗？你懦弱无能，自以为是，既没有反抗天帝的勇气，也对不起先花神一片痴心，更配不上我母神，因为你是酒醉才有了我，然而这么多年你却依旧留她独守空房，如此羞辱，若非你是我父神，我一定要把你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水神洛霖心绪激动中，水神洛霖又被气得吐了一口精血，这一战，他怕是要休养个几百年。

廉贞廉贞神色癫狂，望着自己的杰作甚为满意：“洛霖，你老了，我有的是时间，不过我不会借给你。四海龙王，五湖统帅全都是我的人，你放心，直到你死，你永远都是水神……”

水神洛霖“怎么，你要架空我吗？”

廉贞“自古能人居之，把婚书和水神令交给我，你可以一辈子不用负任何责任，永远待在洛湘府，为你死去的爱情买醉哭泣。”

洛湘府寂静无声，水神跌在地上喘息不已，想起时影的痛不欲生，她愤恨的揪住了他的衣领，似是犹不解气的继续发泄着。

“你知道吗？拜你所赐，我永远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我活的如此可悲，为什么你和天帝这样的罪魁祸首却能逍遥法外呢，难道就因为你是上神他是天帝，就因为你们拥有权利，连错都是对的……”

洛霖笑着看她，男儿有泪不轻弹，在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下，悔恨的泪水却早已模糊了双眼。

水神洛霖“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为了救梓芬使用禁术以你为祭，害你失了情魄变成今天这幅样子。事情发展到如今都是我和天帝的错。我对不起临秀，更对不起你。也罢，若你想要，便都拿去吧……”

须臾间，灵气再度撕裂了空间，一块泛着幽光的古朴令牌和承载着上神盟约的婚书凭空出现，廉贞松开了拽着洛霖的衣领，紧握着手里的婚书和水神令，神情因狂喜而有些许扭曲疯魔。

终于到手了！

只要润玉和天帝在这上面签字，从此以后她就是自由之身了。有了水神令，她就可以光明正大跟荼姚叫板，拯救太湖的族人。洛霖无用，不代表她也一样。看以后，谁敢欺她水族无人？

廉贞“多谢，水神仙上……”

廉贞沉沉的看了洛霖一眼，走的身影是那么决绝果断。

往事逝矣，她早就过了渴望父爱的年岁了……

其实，神和人也没什么区别，谁没有年少无知渴望温情与陪伴的时候呢？然而洛霖拒绝了这一切，甚至以她为祭来救自己心爱的女人。所以啊，她才不要因为洛霖和天帝的约定，毁了她一生的幸福和自由。

廉贞“我啊，总得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去全力争取，这不能怪我，都是你们逼我的……”

在仙奴的毕恭毕敬中，廉贞的最后一只脚跨出了洛湘府的大门，她的眼神再次变得锋利冷漠，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廉贞从来高处不胜寒，她步履匆匆的往前走，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从未有人，能轻易看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