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带着小顾里回到了日日夜夜思念的长安，长兄嫌她给蛮子生了孩子，却碍于面子不得不留下她。之后便经常在背地里使使绊子，让这娘俩过的不顺心。就连长兄那不过五六岁的小孩，都喜欢将小顾里当小奴仆使唤来使唤去。

　　小顾里虽小，骨子里却流淌着父亲不服软的热血。将使唤他的小表哥打得哭天喊地，然后冷冷地看着她一边哭着求爱极了面子的舅舅原谅他，一边让小顾里去给他小表哥道歉。

　　小顾里自然是不愿去的，她便拉着小顾里的手，一遍一遍的和他哭诉自己的不幸。小顾里只得去给他那总是一副鼻孔朝天的小表哥道歉。

　　在顾里的记忆里，她总是红着一双眼，动不动就哭几声，身体也因为昔日在边塞的生活变得病恹恹的。全无一丝她口中自己当年是长安城里的一个传奇女子的半分风范与傲气。

　　顾里不知道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情感，她是他的母亲，是给了他生命的人，也有一双温柔的手和一双温柔的眼。但是她将顾里带进了顾家，从此顾里的生命里多了打骂，嘲讽，和旁人轻蔑的眼神。

　　没几年，她便完全病倒了，终日躺在床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她发着烧，把顾里叫到床旁，问他：“阿里，你恨阿娘吗？”

　　顾里不说话，沉默的任由女人拉着自己，耳边又响起女人低低的哭泣：“阿里，是阿娘对不起你，阿娘知道你在家里过的不好，但是阿娘没有办法，阿里，阿娘真的不想再离开长安了，阿里，你会原谅阿娘吗？阿里，对不起，都是阿娘不好……阿里，你原谅我好不好，阿里，原谅我……”

　　顾里看着女人哭的几乎快要晕厥过去，他说：“我原谅你。”

　　她最后还是没有熬过长安的冬天，在海棠花开前，冬日的余寒，将她带离了她最爱的长安城。

　　在暖春叩响长安城城门时，顾里背着一个小小的布囊，离开了长安城，布囊里，是一个给顾里的童年带来了所以幸与不幸的女人的骨灰盒。

　　顾里走出城门时，回头看了一眼，门里的人们脸上都是笑意，小孩儿奔来跑去，热闹极了，门外的顾里却是孤身一人，仿佛被那个世界所遗弃了一般。城门缓缓的关上，顾里眼中热闹的景象也渐渐被替换成了冰冷的大门。又一年春风拂面，厚重的城门打开，少年抬起一双深蓝色的眼眸，映入眼帘的景象，一如当年离开时的模样，热闹非凡。

　　少年沉默这走在街道上，耳边全是哄闹的声音，但他握着手中的剑，眼底深处看不见半分长安城的喧嚣。少年像是一只不属于这方天地的孤狼，孤寂而又悲凉。手中提着一个布囊，布囊里装着一只盒子。

　　顾家的后院有一条小巷子，少年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才买下一间临近顾家的破院子。顾里将这破院子随意收拾一番，将布囊打开，取出那一只小小的骨灰盒，沉默的将它放在主座之上，顾里用院中的老树，给她做了一个牌位，用中原人的方式规规矩矩的写好。

　　他跪在地上，对着那木牌磕了几个头。

　　之后，顾里锁好了门，带着自己的剑，离开了这院子，也再次离开了长安城。

　　顾里成了一名江湖游侠，四处游荡，居无定所，不过每年深冬，他都会来长安，在这间院子里住几天。顾里记得她说过，阿里，中原人的除夕，是一个团圆的节日。

　　在顾里心里，顾里并不是一个中原人，他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她无论如何都要留在长安的心情，不明白为什么长安城里的人脸上总是堆满了笑意，不明白这所谓的团圆节，到底有什么意义。

　　顾里的世界没有人情冷暖，他只知道他要活下去，他的世界是一片冰冷的血红。他与这长安城里的每个人都显得格格不入。

　　顾里心想，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第二天，顾里来到了昨日的小店铺，他将手中的剑放在桌上，叫了一碗饺子，今天铺里是两位年轻人。

　　顾里没有看到昨夜的老婆婆，他沉默的吃完了饺子。结账时，放了两碗饺子的钱在桌上，便拿着剑离开了。

　　“阿里，你看，在那边，就是长安城了，阿娘的故乡就在长安城里。”女人抱着怀里的小顾里，遥遥的指着一个方向。

　　女人说：“阿里，长安城可热闹了，街上全是卖各种小吃的小贩，有画糖人的，能画各种形状的，还能画个小阿里出来呢。还有卖糖葫芦的，阿里还没有吃过吧？可好吃了，红红的，酸酸甜甜的，串成一串，好吃又喜庆……”

　　女人絮絮叨叨的说着，小顾里在她怀里露出向往的神色，女人看见了，便柔柔的笑了一声，说：“听上去很有趣是不是呀？等我们回到长安城，阿娘就给阿里买糖人和糖葫芦好不好？”

　　说到这，女人突然哭了出来：“阿里，阿里，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阿里，阿娘真的好想回长安，阿里，我们还能回去吗？阿里……”

　　有温热的泪水落在小顾里的脸上，小顾里抬着头茫然的看着哭泣的女人，伸手去帮女人擦眼泪，深蓝色的眼里全是不解。阿娘为什么哭了？刚刚不是很高兴吗？

　　顾里睁开眼，窗外已是大亮。一阵叩门声突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