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梅案（上）

　　知嬅整理好了行装，准备向姨母告别。谁知，外边儿通报的太监打了个千儿，急忙奉承道：“呦！左盛公公，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

　　左盛是太后的掌事公公，因此在紫禁城的地位到底是不一样的，人人都得礼让三分。

　　左公公冷言道：“自然是太后有话要问你家格格！”通报太监恭恭敬敬地道：“奴才这就通传！”

　　知嬅一早便在屋里听见了。连忙出殿，道：“不用了，公公我且随你去就是了！还劳烦公公带路！”

　　左盛冷眼道：“哪有劳烦奴才的道理，这是奴才应该的！既然知嬅格格已准备好了，那就走吧！免得太后等急了！”

　　知嬅吩咐了蘴霰几句，便同左盛前往慈宁宫。

　　知嬅入殿时，太后正坐在大炕上靠着一个西番莲十香软枕看书。殿中的灯火有些暗，麍姑姑正在添灯，窗台下的五蝠捧寿梨花木桌上供着一个暗油油的银错铜錾莲瓣宝珠纹的熏炉，里头缓缓透出檀香的轻烟，丝丝缕缕，散入幽暗的静谧中。

　　太后只用一枚碧玺翠珠扁方绾起头发，脑后簪了一对素银簪子，不饰任何珠翠，穿着一身家常的湖青团寿缎袍，袖口滚了两层镶边，皆绣着疏落的几朵雪白合欢，配着浅绿明翠的丝线花叶，清爽中不失华贵。她背脊挺直，头颈微微后仰，握了一卷书，似乎凝神端详了知嬅良久。

　　知嬅福了福身见过太后，方才跪下道：“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的神色在荧荧烛火下显得暧昧而浑浊，她随意翻着书页，缓缓道：“起来吧！看起来也是个知书达礼的人。”

　　知嬅小心翼翼地回：“回太后，知嬅平日读的书也较少，实在受不起太后的‘知书'二字。”

　　太后放下了手中的书，仔细一看：“那你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啊！”

　　知嬅道：“平日只是熟读四书五经，唐诗三百首，偶尔也读《史记》、《资政新篇》。”

　　太后冷笑道：“确实是大家闺秀，如此的谦虚谨慎。”太后看了麍姑姑一眼，麍姑姑便懂了太后的用意，立马从内殿拿出了一穗荷包。

　　知嬅隐约见“蘴枝”二字，便已知晓太后的意思。知嬅急忙跪下，道：“知嬅愚钝，还请太后明示！”

　　太后“哼”了一句，道：“愚钝？我看你是机灵的很！”

　　在慈宁宫昏暗的衬托下和太后眼神的冷视下，知嬅感到恐惧与不安，只是谨慎道：“还请太后明示！”

　　太后斜视了知嬅一眼，只见知嬅跪地扣头倒也可怜，便一句“罢了！”又道：“既然你不懂哀家的意思，哀家也就直说了！”

　　知嬅听了太后这般话才敢微微抬头，唯唯诺诺道：“还请太后赐教！”

　　太后轻唤了一声“起来吧！”端起了青花瓷印花茶杯装的碧螺春饮了一口，碧螺春的鲜嫩清香扑鼻而来，只见太后也是喜爱的，太后缓和了语气，道：“哀家的外孙侄女寰铢想必你是见过了！虽然现在还只是个格格，但以后是要赐婚给永琪做福晋的！脾气是傲了些，昨日的事哀家希望各自退一步，息事宁人的好，若他日谁还揪着不放，哀家定不饶恕。明白吗？”

　　听了太后的话，知嬅顿时一愣，心如被火一般灼烧，眼睛如滴了几滴映山红花水一般的通红，知嬅在太后的凝视下这才回过神，囤垫垫的回：“知嬅明白！”

　　其实太后到底还是有私心，因为她不能也不容许有任何人威胁到寰铢。

　　太后问话之后，知嬅离开了慈宁宫，知嬅一步一步的走在紫禁城的甬道上，脚踝如同绑了千金重的大铁球，每一步都变得沉重。但这也让她更加的坚定，一定要离开皇宫。

　　走着走着，突然只听尖叫一声“啊！”只看见远处几位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知嬅急忙拉住了一位宫，疑惑不解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只见那位宫女浑身颤抖，显然是受了惊吓，胆怯怯的回道：“御花园死人了！”说完便急忙逃走了。

　　知嬅很是好奇，携同独自前去查看，虽说知嬅是大家闺秀，但从小在民间长大，多多少少也是见过一些。

　　来到御花园，知嬅寻觅了一番，突然见西边的玫瑰花缺了半截儿。知嬅慢慢地走近，只见一具身穿青梅旗袍，身上还留着几朵梅花的女尸，脸已毁坏的认不出模样来了，知嬅虽也吃了一惊，但又发现女尸旁流落一块宫女配置的玉牌，像是刻意扔在那儿的一样，知嬅立刻捡起一看，只见“蠆蕸”二字。知嬅吓得起了身，此时太监总管李公公带领几个小公公已来到了御花园。

　　李公公只见知嬅手中捡起的玉牌，道：“格格！走一趟吧！”

　　知嬅纹丝不动，只是轻轻地将玉牌放回原处，看着李公公道：“听李公公的意思是怀疑是本格格做的？我一个女儿身杀鸡都不会更何况会杀人？”

　　李公公皮笑肉不笑回道：“知嬅格格严重了，奴才只是按规矩办事，在场的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等慎刑司的人查清了格格自然平安无事！”

　　知嬅此时也无从开口，只好随李公公去了，突闻一声“李公公好大的架子呀！是不是连本宫也要一块儿去慎刑司？”

　　知嬅转头，只见姨母身穿褐色如意郁金香苏绣的连衣旗袍，梳了一个钿子头，钿子头上配了两只青凤红珠发钗，衬托着瑞妃鲜红的嘴唇，显得十分冷艳高贵。

　　知嬅连忙挣脱束缚，跑向姨母身怀。李公公急忙行礼。在瑞妃冷艳的气质下，李公公吞吞吐吐道：“奴…奴才只是按规矩办事！还望娘娘见谅！”

　　瑞妃冷艳一笑，抚了抚鬓边的红色玫瑰发钗，道：“这一大早的知嬅就被带去了慈宁宫，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哪来儿的作案时间呢？难道要我领着你去请问太后不成！”

　　李公公实在为难，但又不敢惊动太后，只好无奈道：“是奴才的错儿，还望娘娘饶恕！可是…知嬅格格是第一个发现的也当真是脱不了干系啊！”李公公瞅了瞅刑事公公一眼，又道：“还不去通报寰铢格格一声！就说宫女蠆蕸死了，叫格格前来认领。”

　　刑事公公打了个千儿就连忙离开了！

　　知嬅也自知自己已深陷这梅案泥潭之中，连忙叫住了李公公：“公公，为了证明我自己的清白，我愿意协助刑事公公找到真凶！”

　　此时突闻一声“我也愿意协助！”只见永琪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众人连忙行了个礼。

　　瑞妃也知晓自己是阻止不了知嬅的决心了，就只好提议道：“此事还需要禀报给皇后娘娘才行，一切交由皇后处理。大家都不要再添乱了。”

　　永琪和知嬅行了礼。

　　寰铢听闻蠆蕸惨死，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寰铢虽然平日较为嚣张跋扈，但对自己的奴才却是极好的，从来不打骂自己宫里的奴才。

　　寰铢看了一眼蠆蕸的尸身，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寰铢心中悲痛不已，缓慢地起身。知嬅见了着实可怜，立马拿出了一条紫薇绣花的紫色帕子交给寰铢，寰铢接过帕子心中一怒，永琪见势不对，连忙上前劝阻。可还是没有阻止寰铢扇了知嬅一耳光，怒道：“蠆蕸不过昨日顶撞了你几句，你竟然下如此毒手！我定要你付出代价！”

　　知嬅此时脸急的通红，眼泪不自主的还是流了下来。永琪心疼不已，急忙劝说：“寰铢妹妹！事情还没查清楚，切莫冲动！”

　　寰铢一幅不服输的表情，擦拭了几下眼角的泪痕，道：“蠆蕸才刚和我一起回来没多久，也没得罪过其他人，只有昨日顶撞了她一句，今日便惨死在这御花园中，杀人手段还如此残忍，要说跟她没关系我怎能信？”寰铢指了指刑事公公，有怒吼道：“还不把她给我抓起来，乱棍打死！”

　　瑞妃“哼”了一句，慢慢走向了寰铢，捡起了寰铢地上掉落的蝴蝶珍珠宝钗，非热非冷道：“这蝴蝶珍珠宝钗掉落了实在可惜，寰铢格格应当好好爱护才是！这后宫自有皇后、令贵妃、纯贵妃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儿越俎代庖了？”瑞妃呼了李公公一声道：“凡是知晓此事的奴才全都押去慎刑司，其他的人承乾宫走一遭吧！”

　　刑事公公打了个千儿，就照做了。

　　承乾宫为两进院，正门南向，名承乾门。前院正殿即承乾宫，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檐角安放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踩斗栱，内外檐饰龙凤和玺彩画。明间开门，次、梢间槛墙、槛窗，双交四菱花扇门、窗。室内方砖墁地，天花彩绘双凤，正间内悬乾隆皇帝御题「德成柔顺」匾。殿前为宽敞的月台。东西有配殿各3间，明间开门，黄琉璃瓦硬山式顶，檐下饰旋子彩画。后院正殿五间，明间开门，黄琉璃瓦硬山顶，檐下施以斗栱，饰龙凤和玺彩画。两侧建有耳房。东西有配殿各三间，均为明间开门，黄琉璃瓦硬山式顶，饰以旋子彩画。后院西南角有井亭一座。

　　皇后此时还正在和愉妃闲聊，容姑姑缓缓走了进来。行礼道：“皇后娘娘，外边儿瑞主儿，以及五阿哥、寰铢格格、知嬅格格求见！”

　　皇后挺了挺腰，道：“传吧！”

　　皇后同愉妃一起到了承乾宫的正殿，愉妃、永琪、寰铢、知嬅一同行了礼。皇后唤起了他们微微一声“赐坐！”又端了端后背，腰挺得直直的，望了望众人，道：“今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皇后的眼光看向了瑞妃，道：“瑞妃你且说吧！”

　　瑞妃起了身，行礼道：“皇后娘娘，今儿个御花园发生了一场命案，死的是寰铢格格的婢女蠆蕸，而知嬅却恰巧发现了蠆蕸。因此寰铢格格硬是将此罪名强行扣在知嬅头上！还请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听了心中一惊，急忙道：“竟有如此之事？今日为何没人禀报？”皇后站了起来，唤道：“刑事公公呢？传刑事公公！”

　　瑞妃连忙回：“皇后娘娘，刑事公公就在殿外等候，臣妾这就让他们进来！”瑞妃拍了拍手，只见几位刑事公公已缓缓地进殿行了礼。

　　皇后急忙询问情况：“李公公，你且从头说来！”

　　在皇后的询问下，李公公吓得手脚抖得厉害，急忙诉说：“回皇后娘娘，今儿个奴才接到有人通报，说是御花园出了命案，于是奴才带领了几个公公，便去了御花园，可才到御花园就发现知嬅格格手中拿着宫女的玉碟站在尸体前，因此奴才便想请知嬅格格前去慎刑司协助追查，可却被瑞妃娘娘拦住了。”

　　瑞妃听了急忙应道：“启禀皇后娘娘，昨晚知嬅的婢女蘴枝被寰铢格格伤得厉害，便早歇息了，现在蘴枝还躺在床上。今个儿一早太后又传了知嬅前去慈宁宫，可蠆蕸的尸身早已僵化，又被人穿了梅花花纹的衣裳，还留了几朵梅花，按时间来算知嬅绝对是清白的！”

　　皇后疑惑不解，急忙道：“如今还未到立秋，哪儿来的梅花！”

　　寰铢俯了俯身，急忙上前行礼道：“回皇后娘娘，那就错不了。昨日知嬅就是佩戴的青梅绒花的头饰。此事定与她脱不了干系，就算时间上是对不上，但也不排除借她人之手。”

　　知嬅听了，冷眼看了寰铢一眼，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急忙质问寰铢“昨日我确实是配了青梅绒花，我也确实爱梅。可蠆蕸身上的梅花是真梅，这个是我造不出来的，虽然我也经常进宫看望姨母，但每次不足半月我就会离宫，在这宫里我只认得皇后娘娘、愉妃娘娘以及姨母，身边又是些文弱婢女一点儿也不会武功，我敢问寰铢格格我可以指派谁去淑芳斋将蠆蕸杀害并不被侍卫发现？”

　　寰铢被怼得说不出话来，突闻一声“寰铢没有错，知嬅也无罪。”众人俯身一看，只见太后的左盛公公先进了门，紧跟其后的是嬷嬷翡翠，太后走在最后头，皇后见了太后也急忙出迎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紧接着各嫔妃格格也跟着一起请安：“太后万福！”

　　太后冷语唤了一句“起来吧！”，翡翠姑姑又急忙扶着太后坐下了，太后坐在承乾宫正殿的最中间，皇后则略微斜前些。

　　太后饮了口容姑姑刚上的铁观音，润了润喉，慰问皇后：“皇后，这件事情哀家知道，知嬅的确是在慈宁宫，并且我也不相信知嬅这么个儿弱女子能有这般能耐！此事必要彻查！”

　　寰铢听了气得脸通红，寰铢不明白为什么姑祖母为何会为知嬅说话，心中一怒，脱口而出：“太后，您为何也偏袒知嬅，她到底有什么好？”

　　太后变了脸色，狠狠地将手中端的青花瓷茶杯摔在了地上，大怒：“放肆！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哀家看你是在宫外待久了，忘了规矩！”

　　寰铢从未见过太后发这么大气，连忙下跪道歉：“寰铢知错，还望太后息怒。”

　　太后起身，看了看皇后，又道：“皇后，此事生的奇怪，一定要彻查此事，绝不能让这股邪气之风坏了宫里的平静！”

　　皇后起身行礼道：“请皇额娘放心，臣妾定当查出个水落石出！”

　　太后又望了望寰铢，又唤了唤皇后身边的容姑姑，道：“容嬷嬷，从今天起，每日去淑芳斋教寰铢格格规矩，没有哀家的指令不得允许寰铢格格离开淑芳斋半步！”

　　容姑姑上前挺直腰杆，回应道：“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