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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草房子……

桑桑最崇拜的一个人就是蒋一轮。蒋一轮长得好,笛子吹得好,篮球打得好,语文课讲得好……桑桑眼里的蒋一轮,是由无数个好加起来的一个完美无缺的人。

蒋一轮长得很高,但高得不蠢,高得匀称、恰当。油麻地不是没有高个,但不是高得撑不住,老早就把背驼了,就是上身太长,要不又是两条腿太长,像立在水里的灰鹤似的。

蒋一轮只让人觉得高得好看。蒋一轮的头发被他很耐心地照料着,一年四季油亮亮的,分头,但无一丝油腔滑调感,无一丝阔小开的味道,很分明的一道线,露出青白的头皮,加上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就把一股挡不住的文气透给人。

蒋一轮的笛子能迷倒一片人。

蒋一轮的笛子装在一只终年雪白的布套里。他取出笛子时,总是很有章法地将布套折好放到口袋里,绝不随便一团巴塞到裤兜里。

在蒋一轮看来,笛子是个人,那个布套就是这个人的外衣。一个人的外衣是可以随便团巴团巴乱塞一处的吗?蒋一轮在吹笛子之前,总要习惯地用修长的手指在笛子上轻轻抚摸几下,样子很像一个人在抚摸他所宠爱的一只猫或一条小狗。

笛子横在嘴边时,是水平的。蒋一轮说,笛子吹得讲究不讲究,第一眼就看笛子横得水平不水平。蒋一轮的笛子横着时,上面放个水平尺去测试,水平尺上那个亮晶晶的水珠肯定不偏不倚地在当中。

蒋一轮吹笛子从来不坐下来吹。这或许是因为蒋一轮觉得坐下来,会把他那么一个高个儿白白地浪费了。但蒋一轮说:‘笛子这种乐器,就只能站着去吹。”最潇洒时,是他随便倚在一棵树上或倚在随便一个什么东西上。

那时,他的双腿是微微交叉的。这是最迷人的样子。

桑桑每逢看见蒋一轮这副样子,便恨胡琴这种乐器只能一屁股瘫在椅子上拉。

《红菱船》的曲子就是蒋一轮根据笛子这种乐器的特性,自己作的,蒋一轮自然吹得得心应手。

桑乔将《红菱船》已导演出来了点样子之后,就对蒋一轮与白雀说:“差不多了,你们两个另找个地方,再去单练吧。”

晚上,桑桑在花园里循声捉蟋蟀,就听见荷塘边的草地上有笛子声,隔水看,白雀正在笛子声里做动作。今晚的月亮不耀眼,一副迷离恍惚的神气。桑桑看不清蒋一轮与白雀,但又分明看得清他们的影子。

蒋一轮倚在柳树上,用的是让桑桑最着迷的姿势:两腿微微交叉着。白雀的动作在这样的月光笼罩下,显得格外的柔和。桑桑坐在塘边,呆呆地看着,捉住的几只蟋蟀从盒子里趁机逃跑了。

微风翻卷着荷叶,又把清香吹得四处飘散。几支尚未绽开的荷花立在月色下像几支硕大的毛笔,黑黑地竖着。桑桑能够感觉到:它们正在一点一点地开放。

夜色下的笛子声不太像白天的笛子声,少了许多明亮和活跃,却多了些忧伤与神秘。夜越深越是这样。

路过塘边的人,都要站住听一会,看一会。听一会,看一会,又走了。但桑桑却总在听,总在看。桑桑在想:有什么样的戏,只是在月光下演呢?

不知是哪个促狭鬼,向池塘里投掷了一块土疙瘩,发一声“咚”的水响,把蒋一轮的笛音惊住了,把白雀的动作也惊住了。

桑桑在心里朝那个投掷土疙瘩的人骂了一声:“讨厌!”但笛音又响起来了,动作也重新开始。如梦如幻。

过了一个星期,彩排结束后,桑乔说:“《红菱船》怕是今年最好的一出戏了。”

演出是在一个晴朗无风的夜晚。演出的消息几天前就已传出去了,来看演出的人很多。舞台就设在油麻地小学的操场上。

在通往油麻地小学操场的各条路上,天未黑,人便一缕一缕地往这边走了。老头老太太,大多扛了张板凳,而孩子们心想:操场四周都是树,到时爬树上看吧。

因此,他们大多就空了手,轻松地跑着,跳着,叫着。油麻地小学文艺宣传队与油麻地地方文艺队的演出水平,是这一带最好的,因此,来看演出的绝非仅仅只有油麻地的人,差不多,引来了方圆十里地的人。

油麻地一些人家估计一些住在远处的亲戚也要过来,就多扛了一些凳子。因此,离演出还早,场地上就已放了无数张凳子了,看上去挺壮观。

化妆室就设在用做排练场的那幢草房子里。来得早的人,就围在窗口门口看化妆。桑乔手掌上涂满了各色油彩。

演员们就从他手下,一个个地过着。若是个过场的或不重要的,桑乔就三下两下地将他们打发过去。

若是一个重要角色,桑乔就很认真,妆化得差不多了,就让那个演员往后退几步,他歪头看看,叫演员凑上来,让他再作仔细修改,就像一个作文章的人,仔细地修改他的文章一样。

乐队在门外已开始调音、试奏。

桑乔化妆着化妆着,心里老觉得今天好像有点什么事情,偶尔抬头看了一眼,一下看到了心神不宁的蒋一轮,他突然明白了:白雀还没化妆呢。他问道:“白雀呢?”

“白雀还没有来。”有人一旁答道。

桑乔在嘴里嘀咕了一声:“怎么搞的?该来了。”心想离演出还有些时间,就依然去给那些演员化妆。

蒋一轮屋里屋外不安地转悠已经好一会了,看看手表,离演出时间已不远了,终于走到桑乔身边,轻声说道:“桑校长,她还没有来。”

桑乔无心再去仔细化妆手里的一个演员,说声“行了”,就丢下那个演员,对一个叫‘泣酸子”的演员说:“二酸子,你去她家找找她。”

二酸子上路了。

桑乔追出来:“快点。”

“唉!”二酸子穿过人群跑起来。

演员、乐队以及围观的人,不一会就都知道了白雀未到,就把一句话互相重复着:“白雀还没有来呢。”又过不一会,这话就传到了操场上,认识不认识的都在说:“白雀还没有来呢。”觉得事情似乎挺重大,于是也就感到有点莫名其妙的兴奋。

二酸子过不一会回来了,对桑乔说:“白雀他父亲不让她来。”

桑乔问:“为什么?”

二酸子不知为什么看了蒋一轮一眼,转而回答桑乔:“不知道为什么。”

还有两三个演员没化妆,桑乔说:“自己化妆吧。”又对宣传队的具体负责人说:唯时演出,我去白雀家一趟。”说完就走,一句话一半留在门里,一半留在门外:“谁都可以不来,但白雀不能不来。”

两盏汽油灯打足了气,“璞璞璞”地燃烧着,一旦高悬,立即将舞台照得一片光明。

演出准时进行。但台下的人一边看演出,一边就在下面互相问:“白雀来了吗?”台后的演员也在互相问:“白雀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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