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第三章

魏无羡扯开衣带，又举手察看，果然，他两腕都交错着数道利器划过的狰狞伤痕。伤口的血虽已止住，可魏无羡清楚这些不是普通的伤，如果不为身主完成愿望，这些伤口便无法愈合。拖延的越久越严重，超过期限，就会让接收这具身体的他连人带魂活活地被撕裂。

再三缺人无误，魏无羡心中连说了十声“岂有此理！”，终于勉强扶墙站起身。

这间屋子大是大，却空荡又寒酸，床罩棉被不知多少日没有换洗了，散发着一股霉味。墙角有一只竹篓，本是用来扔废物的，方才被踢倒，脏物废纸滚落满地。魏无羡见纸团上似乎有墨痕，随手拾起一只，展开一看，果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这纸上的字应该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苦闷之时写来发泄的东西。有些段落语无乱次、颠三倒四，焦虑紧张透过扭曲的字迹透纸扑面而来。魏无羡耐着性子一张张看过，越看越是觉得，不太对劲。

连蒙带猜，大致捋清了一些东西。

此人名为莫玄羽，此处地名为莫家庄。莫玄羽的外公是本地大户，族中人丁稀少，命中无儿，勤恳耕耘多年也只得两个女儿。二女名讳并未提及，反正大女是正室夫人所出，招的是入赘夫君。二女虽相貌出众，但是家奴所生，因此原本莫家打算随便打发她出去，谁知她另有奇遇，十六岁时，有一位大家主路过此地，对她一见倾心，两人把莫家庄当成私会之地，一年后莫二娘诞下一子，便是莫玄了。

莫家庄的人原本对这种事颇为不齿的，可世人崇仙，修仙问道的玄门世家在世人眼里是被上天眷顾之人，神秘而高贵，那名门大家主又时不时提携帮衬外宅一家，风向自然不同了。非但莫家以此为荣，旁人也羡慕至极。

然而好景不长，那位家主一时贪新鲜打了野食，没吃两年便吃腻了，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莫玄羽四岁之后，就再没来过。

这几年里，莫家庄的口风又变了，原先的不齿和讥嘲重回，还加上了带着不屑的怜悯。莫二娘虽然不甘，但却坚信那位大家主不会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果然，莫玄羽长到十四岁时，那家主便派了许多人，郑重地将这名少年接了回去。

莫二娘子的头又扬了起来，虽然她不能跟去，但一扫先前憋屈，扬眉吐气，逢人便骄傲地宣扬她儿子将来一定会做玄门仙首、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于是，莫家庄人第三次议论纷纷，态度转变。

然而，尚未等到莫玄羽修仙有成、继承他父亲的家业，他就被赶了回来。

而且是被极其难看地赶了回来。因为莫玄羽是个断袖，还胆大包天地骚扰纠缠同门，这丑事被当众捅破，再加上天资平平，修为无所建树，也就没有让他继续留在家族中的理由了。

雪上加霜的是，莫玄羽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回来之后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时好时坏，似乎是被吓傻了。

看到这里，魏无羡的眉毛抽了两下。

魏无羡（断袖也就罢了，还是疯子……难怪地上那么大一个法阵无人察觉不对劲。）

莫玄羽回老家之后，嘲讽铺天盖地而来，这次，似乎再也没有转寰的余地了。莫二娘子承受不了这种打击，一口恶气闷在胸口出不来，活活噎死了。

此时的莫玄羽外公已故去，莫大娘子掌家。这位莫夫人大概就是从小见不得妹妹，对妹妹的私生子更是诸般白眼。她有一个独苗，便是刚才进来洗劫的那个，叫莫子渊。莫玄羽被风风光光接走时，莫大娘子自觉怎么算也能跟仙门攀上一点亲戚关系，指望来接人的仙门使者捎带着把莫子渊也送去修仙。当然，被拒绝了，或者说被无视了。

魏无羡（废话！这又不是卖白菜可以讨价还价，买一颗送一颗！）

也不知道这家人是哪里来的自信，都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坚信莫子渊肯定有仙骨、有天资，如果当初去的是他，一定会被仙家赏识，不会像莫玄羽这么不争气。莫玄羽走时，莫子渊年纪虽小，但从小被反复灌输此类毫无道理的念头，对此深信不疑，三天两头逮着莫玄羽羞辱一通，骂他抢了自己的求仙路，却对那些从仙门带回来的符篆、丹药、小法器爱不释手，却都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爱拿就拿爱拆就拆。

莫玄羽虽然脑子时常犯病，却也知道自己在被人欺凌，忍了又忍，莫子渊却变本加厉，几乎把他整个屋子搬空。莫玄羽终于忍无可忍到姨夫姨母面前结结巴巴告了一状。于是，今天莫子渊便闹上了门。

纸上的字又小又密，魏无羡看得眼珠子疼，心道这他妈过得是什么鬼日子。难怪莫玄羽宁可献舍也要请厉鬼邪神上身为自己报仇。

魏无羡【捏了捏太阳穴】（这不是要我把夺走的东西抢回来吧？或者殴打莫家人？还是……灭门？）

魏无羡（你找错人了啊……）

魏无羡站了起来，四处打量着。

这时，腹中传来异响，他这才知道这副不听话的身体原来是饿了。他再不去去觅食，怕是要成为有史以来头一位刚被人请上身就立刻活活饿死的邪神厉鬼了。

魏无羡正欲踹门，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阿童“阿丁！你过来了。”

阿丁“阿童，你又给里边那个送饭来了？”

阿童“不然我来这晦气院子做什么！”

阿丁的声音进了许多，来到门前。

阿丁“你一天只给他送一次饭，这么清闲你还嫌晦气。你看看我，活儿多得连出去玩也不行。”

阿童“我又不是只给他送饭！这阵子你还敢出去玩？这么多走尸，谁家不是把门关的严严实实。”

魏无羡看他们两人就这么聊起来了，只好瘪着肚子，坐到门旁听着两人的对话。

阿童似乎在挤眉弄眼。

阿童“你要是想出门去，除非带上我，我保护你……”

阿丁“你？保护我？吹牛的，难道你还能打退那些东西不成？”

阿童“我打不退，别人也打不退。”

阿丁“你怎么就知道别人打不退？我告诉你，今天已经有仙门使者到咱们莫家庄来了，我听说，是个很了不起的显赫世家！夫人正在厅堂里招呼，镇上人都围着看稀奇呢。你听，是不是很吵？我才没功夫跟你闹，说不定待会儿又要支使我了。”

魏无羡等的不耐烦了，送个饭还磨磨唧唧的。刚要踹门，又听见一个声音温柔如水的姑娘说话。

李长安“阿丁姐姐、阿童哥哥，你们要是有事儿，就交给我吧。”

阿丁打量着面前的姑娘，身穿粗麻布衣但也掩饰不住她的气质与美丽。

阿丁“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李长安“我是新来的。”

阿丁想了一会儿，同意了，把饭盒丢给李长安便拉着阿童走了，走前还嘱咐着一定要看牢。

李长安“是，姐姐放心。”

李长安看着两人远去后，才默默将房门打开。

魏无羡就坐在一旁，阳光照射进来让他睁不开眼。

缓了一阵，他才默默睁开双眼，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李长安【拿出一个比较朴素的食盒】“给！你快趁热吃了吧。”

李长安说着，坐到了魏无羡身边，屈膝。手撑着膝盖，拖着腮帮，笑盈盈的望向魏无羡。

魏无羡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在打开食盒一看。

精致的糕点、香喷喷的美食……这一看就不是莫玄羽可以吃的。

魏无羡惊讶，这个姑娘竟然待他这么好？！

李长安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惊讶，还是笑眯眯的跟他解释，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显得她的笑容格外甜美。

李长安【指了指芙蓉糕】“这是芙蓉糕，还挺好吃的，给你做饭后甜点。然后这里有——”【翻弄着饭盒，将两层菜肴都拿出来放好】“土豆丝、白玉翡翠，还有碗青菜汤。有点清淡，你暂时就这么吃吧。”

魏无羡【看着桌上的菜肴】“姑娘……你？”

李长安“我本在修仙界待过几年，有一次偶然，在一座山中，瞧见了跟着兰陵金氏一起夜猎的公子。”【顿了顿，继续说道】“公子长的十分像一位故人，但他不认识我，而且他也已经死了。”

魏无羡“原来如此。”

魏无羡说着，心里觉着有些不对。

魏无羡（这莫玄羽似乎一直是以面具示人，她怎会见过他的样子？）

疑惑归疑惑，这肚子饿是事实。

魏无羡吃完后，李长安还顺便帮魏无羡收拾了一下桌子。

李长安【收起饭盒，走到门口，忽然回头朝魏无羡嫣然一笑】“公子，今日姑苏蓝氏来人了，你不去看看吗？”

姑苏蓝氏……

那他……是不是也来了？

李长安“公子，趁现在还早，赶紧去正厅看看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今日晚上莫子渊和莫夫人就死了呢，要报仇就不痛快了。

魏无羡“来不及……”

魏无羡还没琢磨透李长安的话，她便消失了，无声无息的，连他也没有察觉。

直觉告诉他，这个姑娘，绝对不是新来的家仆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