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高楼上,风凄切,雨缠绵。
她双眸黯淡漂泊,神情沉郁默默。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没有人会知晓,那个安静淡漠,貌似乖顺高冷的女孩躯壳之下,压抑的是怎样一个偏激而顽执的魂灵。
她天生身形瘦小,年纪也偏幼,幼儿园和小学里的孤立排挤,压榨了她的外在形象,让其间的魂灵扭曲成表象的极端。
其实回首往事,从来就不是夸张的肝肠寸断锥心刺骨,它只是像一堵沉默的黑墙,永远在她回首时静静地伫立,坚不可摧,坚不可破。
那墙壁成为她被铸造出的外壳,在她向前走时紧紧相随,把她的人生路线紧紧局限其间,而她又是如此可耻的懦弱,没有勇气撞一个头破血流破开这堵墙,毕竟墙外不会有一人守候,只有她血迹斑驳狼狈不堪地迎接刺目朝阳下种种惊奇戏谑的目光。
她的人生就像个笑话,她也往往惊奇于自己的懦弱易碎,为了这些荒诞可笑、旁人无法理解不可思议她自己也自我耻笑的心路历程,站在这里。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自私自利,懦弱不堪,她只想为自己而活。
这样煎熬而苦楚的人生,不要也罢。
她微微抬眸,望着漫天凄风楚雨。
她有时候常有些荒唐想法,觉得这里并非她的世界。
当她毫不感伤甚至隐隐期待六年级离开学校时,惊异地发现自己竟已凉薄至此。
这个世界几乎没有任何有生命的物体能够唤起她丝毫动容悲切——除非是在那些慷慨陈词的事迹里。
亲人受了伤痛她无动于衷,自我为此心寒而努力改变却是无从下手。
唯一的慰籍在小说里,这纸片人的曲折离奇,倒更能撼动她心,为之至死不渝之爱艳羡倾倒,却终究只是几许文字,再也无法拴住她。
她觉得人生像是在城中街上行,她身上笼着一层浓重的灰雾,满心希望有一缕光能为她驱散,可是她完美地隐蔽在乌烟瘴气的环境里,人人欢笑着奔忙而发现不了她人站在角落的她,事实上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希望有这样一盏灯,因为失去了灰雾护佑的世界于她而言也同样是引人生惧的,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世界的繁花绿柳,如果掀开着雾气的不是能真正引她走出泥潭的人,她倒宁愿永远无人问津,兀自沉沦。
她痛恨这样的自己。
于是她今天在这里。
如此平静地遥遥望一眼身后卧房。
她没有留下遗书。
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曾在心底草拟过无数版本,或许是一腔高昂凄怨的“愿一死让你们认识一下真正的我”,或许是冷淡安漠的“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人懂我”,可是她又知道她不配,所谓如此下场根源在于她自己,太敏感,太懦弱,太无能,太自私。她要咒骂伤害的将要是她所亏欠的。
她也想在临行前说两句心里话,几句温柔懂事的“对不起,我欠你们”,几声吐露真心的“我选择这条路不是因为学业繁重怨天尤人”,可是又太难倾诉,太肉麻,有些秘密最终藏在心底就好,免得一片的嘲讽和不理解。反正啊……这些她所畏惧的人言可畏,她也再听不到,再扰不了她了。
她在这高楼上,长跪而下,三跪九叩,叩今生,叩来世,叩别离。
她向前行进。
愿我来世。
她翻上护栏。
天官赐福。
她纵身跃下。
百无禁忌。
风里雨里,那个身着一袭单薄白衣的消瘦身影如同落叶随风。
面容上水流,不知是雨,还是许久未落的泪。
我对来世,几点相求。
一个能够让我重新开始,展现真正自我的新的世界。
一项能够让我心甘情愿三伏天里奔跑三九天里游泳的目标。
一户给予我爱意,教会我何谓爱,心甘情愿誓死守护的家。
最后,若可以,奢求一个知我懂我,不离不弃,生死不渝的人。
我的灯啊。
倦鸟无以归巢,于是悄然坠落。
殷红玷污了白衣,刺鼻的血腥味同雨水抗衡,那女孩的脸侧着摔毁了一半,一侧是血肉狰狞模糊,一侧是她生前从未有过的灿烂笑颜。
谢今惟,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