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大漠飞雪（三）

王百川正为段季嵩疗伤，四杰在一旁畅聊，正是聊到高兴之际，忽听南面马蹄声响，杀声阵阵。四人闻声看去，只见是几十名元兵正骑马匆忙地朝山谷这边逃至，后面有几百名头裹红巾的士兵徒步追赶，正是朱元璋的悍将精兵。领头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威武异常，不是朱元璋是谁？四杰见了皆是大喜。

朱元璋一路带兵赶往元朝监军的军营，见营地里火势甚大，想是刚刚放火。朱元璋心想定是五杰所为，四下看了一眼，不见六人身影。只道六人烧了元军营地，定向云龙峰缪大亨的山寨去了，正要命兵折回，忽见营地后面的小树林里探出一颗脑袋，正是那元朝派来的监军，当即下令捉拿。众人一路追赶，怎知那元朝监军狡猾，孤身躲进草丛里，众人追得急，哪里看见？

朱元璋领兵与那元朝监军的亲兵杀了起来，他的部队英勇善战，元兵又是败军之余，全无斗志，杀了一阵便各自向北逃散。在小路尽头一旁的白桦树上拴了元兵的战马。元兵一个个上马即奔，朱元璋截下一马，紧追不放。那元兵的长官只想与山谷中的援军汇合，一鼓作气，歼灭朱元璋的部队精锐。怎料前方道路早被段季嵩掀倒的巨石封了去路？

朱元璋见了，不禁大笑，叫道：“老天帮我。”那亲兵长官正自叫苦，朱元璋已骑马赶至，冲那长官喝道：“投降，咱家饶你不死。”那亲兵长官别的听不懂，“投降”这两个字倒是熟悉得很。只不过以前是他用这两个字去问中国人罢了。当即命兵下马跪倒，缴械投降。众将一见，欢声雷动，连连叫好。朱元璋却道：“别高兴得太早，其余兄弟都已赶到了云龙峰，咱们快去相助。五杰与王道长也许已经到了。”

武南山闻言，笑道：“朱统领，我们在这呢。”众人寻声上望，不禁相顾骇然。只见武南山双斧插入崖壁之中，身子悬浮于半空，正向地面慢慢下来。武南山本想下崖擒拿元兵，刚下得一半便见元兵已缴械投降。心下不悦，但已下得一半怎么也不能再上去。再插了数斧，纵身一跃，落下地来。

朱元璋见到武南山，又惊又喜，问道：“武兄弟，你们没事吧？”武南山道：“没事，我们能有什么事？我兄弟几人可从来没杀得这么痛快过。”随即哈哈狂笑，又道：“我大哥他们都在崖顶上，安然无恙。”朱元璋看了眼悬崖，只见崖壁险岩怪石，毫无攀援之处，六人竟能上去？又看了看眼前的巨石和遍地的尸首，对六人是又敬又畏。

待王百川为段季嵩疗伤方毕，五人在崖顶纵身跃下，众人除武南山外，无不惊呼。心想这崖顶虽与五岳哪些悬崖矮了不知上万丈，但是也有二十来丈之高，从此跳将下来还不摔个半死？只见五人背脊贴着崖壁，直溜下来，遇到凸出的壁石时，要么用手一勾，要么用脚一撑，稍缓下溜之势，溜到光滑的石壁上时则顺泻而下。转眼之间，脚已落地。

众人见到六人本事无不暗暗称羡，朱元璋更是首肯心折，啧啧称赞。

林冠宗向前一步，说道：“朱统领，咱兄弟几人，未能将那元兵首领擒住，有负于你，请你责罚。”朱元璋道：“林大哥说得什么话，你兄弟几人实乃咱朱元璋的贵人也，岂能责罚？那狗鞑子逃了便逃了，况且朱某此行的目的也并非那元兵头领。”武南山咦了一声，问道：“哪是什么？”朱元璋笑道：“是为了那云龙峰上的两万义军。”王百川不解，问道：“为何？”此时他元气大伤，脸色略显苍白，声音也是极为柔弱。朱元璋道：“咱家一心想杀鞑子为百姓解困，可咱兵少马少，空有一心壮志，终究难成大事，所以咱想设计降服这横涧山上的两万义军，纳为己用，也好成就一番大业。”王百川暗暗点头，说道：“朱统领可想到了法子？”朱元璋当即把自己所想的策略给六人祥细说了一遍。六人直叫朱元璋想了个好法子，纷纷强求要一齐上道。

朱元璋极其看重六人，当下领着兵马，直朝横涧山云龙峰而去。

云龙峰上徐达各部早已就位，朱元璋迟迟未到，众人虽是按耐不住，但没有朱元璋的命令，谁也不敢提前进攻。

汤和性子急躁，正要派军下山去找朱元璋，却见朱元璋已领兵赶来，心下大喜，问道：“统领，可以进攻了么？”朱元璋点一点头，一声令下，各部将士杀声大喊，锣鼓喧天，人鼓之声嗡嗡不绝。王百川与五杰知道这是朱元璋故以造的阵势，目地是让对方摸不清自己人数。虽是假装，但声势之大也让六人不禁一凛。寨内听到有人袭击，登时乱作一团。最先跑出的是那元朝监军，他一路逃到寨里，正要向缪大亨说事，这时一听有人袭寨，知道王百川和五杰厉害，登时吓得六神无主，话还来不及说，便从寨后的秘密小路逃跑，被朱元璋的士兵捉住。

武南山趁势在寨外大嚷：“监军被抓，你们的山寨已被数万重兵围住，快快出来迎战。”语音甫歇，寨门兀自是紧闭不开。武南山争勇好斗，见寨内迟迟无人走出，说道：“朱统领，‘拦路斧’为你开道。”朱元璋连忙摇头，兀自按兵不动，只在寨外喧嚷造势。

过了不知多时，寨门迟迟未开，武南山虽是不耐，但林冠宗下了命令不许妨碍朱统领办事。武南山不敢违拗大哥的话，只好坐下静观其变。

朱元璋见寨中久久不开门，早已明白了几分。寨内驻军八成是被朱元璋的虚张声势给吓傻了，况且现下三更半夜的，缪大亨定是还未从梦中惊醒，将士们没有主帅命令，一时也还没有集合起人来。

再过片刻，朱元璋了派顾时和军中一个与缪大亨熟识的人前去寨里通信。并让顾时说出想要和缪大亨联合的想法。不过一会，顾时便出来说：“缪大亨有请朱统领入寨商议。”朱元璋大喜，独自一人入寨。五杰与费聚等人欲要跟随皆被朱元璋和王百川制止了。

武南山不解的道：“王道长，你为何要拦着我兄弟几人，不让我们陪朱统领前去，若是朱统领遇险那该怎办？”王百川摇一摇头，对众人说道：“朱统领这么做是为了表示他的诚意，也是故意迷惑缪大亨，让他以为寨外兵力强大。”众人听到这里都是恍然大悟，均赞叹朱元璋雄才伟略。

顾时领着朱元璋到了缪大亨的迎客房，朱元璋一路气派威严，他的个人魅力与勇气率先征服了寨中把守的小兵。待见到缪大亨时，朱元璋说道联合的好处，接着又说出元军的种种的恶行，并暗示此山已被红巾军团团围住。缪大亨见朱元璋敢单刀赴会，勇气值得自己敬佩，另想寨外兵力定是强盛。且朱元璋语气诚恳，是个有气魄的英雄汉子，再加上朱元璋在定远的美名，转念又想如今自己走投无路，何不答应了他。当即同意了朱元璋联合的要求。

虽说是联合，但人人都知道这是朱元璋强行收兵，缪大亨被逼无奈，只好答应朱元璋领着自己的两万兵士随同朱元璋一齐下山。

朱元璋知道若是深夜带着如此众多的兵士，既引人注目，又不易进城，只怕路上起了什么变故。故以让五杰中的段、林二人陪同费聚、花云几人先率领八千士兵连夜进城。留下三千人与招降的一万多人在山脚安营，等天明再行。

这一夜，朱元璋却是再难睡得踏实，一夜观察着这些从山上赶下来的民兵。生怕他们会伺机反抗，逃跑。然而这些民兵都自安安稳稳的睡着自己的大觉，一夜相安无事。这反而让朱元璋意识到这些民兵缺乏训练，没有忠孝之心，若是给被别人拿去，拿去便是，绝不会忠于自己。所以朱元璋一夜思索，如何让自己的明天更坚实，如何训练出一支军纪严明强劲的朱氏军队。朱元璋彻夜思索的结果是得要改编军队，加紧练兵。

注：（夜袭横涧山）是朱元璋的战争史中第一次以少胜多的战役，且大获全胜。所获两万人皆是青壮年，大大增强了朱元璋的军事力量，为他日后攻打滁（chú）州，独立发展做好了进一步的铺垫。朱元璋的精锐之师就这样逐渐积累起来。（参考：《谋说天下·谋明》）

朱元璋攻克横涧山之后，随即南下滁州。五杰与王百川一路跟随，凭着六人的英勇与朱元璋训练有素的军队，不久便攻破滁州，之后再一举攻破和县，镇守和州。六人还参与了五杰老家的平江战役，大灭张士诚军队。朱元璋的军队军纪严明，帮抚百姓，深得民心。后朱元璋势力逐步扩大，五杰与王百川也便离之而去。临别前朱元璋用自己的佩刀熔成铁水打造了几枚铁戒，赠予六人，又大摆宴席与六人吃罢，洒泪而别。

……

王百川六人别了朱元璋之后，一路向北到了嘉兴境内，正要互相告别。忽听马蹄声响，似有数百骑向六人驰骋来到。起初六人还道是朱元璋不舍离别，不远千里前来送行。待马蹄声近，只见四面八方都是人影。众人纵马飞驰，各个弯弓搭箭。六人自感不妙，还未有所防患，只听嗖嗖箭响，六人均已中箭。

六人强忍住伤口剧痛，拔兵来挡敌军来箭，待百人走近时倏（shū）地挥兵杀起，王百川见众人身穿汉服不知是敌是友，一时不敢稍动。而五杰脾气暴躁，此次身受箭伤，管他是敌是友举兵便杀。四下里百人齐至，把六人团团围住，只听为首一人高声大喊：“好啊，林冠宗几个逆贼，可让爷爷我好等。”王百川一听他说的是鞑子话不敢稍怠，立时加入五杰战团。

六人折断身上羽箭，武南山破口大骂，五杰中他性子最急，挥斧就朝那首领掷去，那首领在马上侧身一避，登时大怒，一声令下，众人全朝六人杀到。

六人毫不退让，挥兵直冲，顷刻间与百人混战一团，打得不可开交。武南山丢了一斧，本不在意，可这时斗起来却颇感吃力，不禁又怒又奇。这百人比起之前所遇到的元兵可大有不同，各个都是武功好手且训练极奇有素，王百川也是称奇，心想：“这恐怕才是元朝的精兵悍将，竟用来围功我六人不知是何用意。”

原来，朱元璋的队伍逐步扩大，不得不引起了元朝的重视。王百川与五杰随朱元璋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在军中威名最盛。元朝皇帝得知此事，便道朱元璋一路百战百胜，无人能当，全凭着王百川六人本事。若不将此六人除去，终会成为元朝大患。于是特地在朱元璋的军队中安排了细作，四处打探六人消息。得知六人已离开朱元璋，不知去向。是以让朝内高手领着精兵，乔装打扮在各地设下埋伏。前日不久，接到暗哨来报，六人会途经嘉兴，便是加以重兵把守。元兵等了数日果见六个奇形怪状的汉人经过。元兵一拥而上，再见六人身手，便断定六人定是林冠宗一伙。

李玉恒挥鞭守住几人门户，他鞭法狠辣，元兵一时也不敢逼近。那元兵首领看出他鞭法破绽，下一声令，士兵立时向李玉恒攻来。李玉恒刚为几人挡得片刻攻势，便腹背受敌，暗暗叫苦，只好先不顾及别人，收鞭回来对付。

六人均自使出看家本领，斗然间已杀死数十名精兵，但元兵一个个前仆后继且各个身有功夫，难以阻挡。一时六人被元兵围成一个大圈，元兵阵势巧妙，缓缓向中央靠拢，逼得六人不得不贴背相斗，竟是怎地也逃不出去。

林冠宗不住叫苦，心想若是段三弟的铁扁担尚且还在，也许能依段三弟上次的办法冲出围去。

段季嵩的铁扁担损坏后，朱元璋让他在缴获的器械中挑了挑，却是无一趁手。他想要重新铸造一柄，且不说材料难找，现如今百姓身处乱世，竟连一个打铁煅造的铁匠也没有见到。段季嵩无奈之下，只好在器械中挑了根和自己扁担重量相似的铁棒，将就用了。

六人合力斗了片刻，只感愈斗愈是吃力，自知蛮斗不行，须得另想法子逃走。

林冠宗环视一眼，见北面围军较少，相比之下更容易突围些，当即叫道：“诸兄弟快到我身后，随我杀出围去。”武南山这时失了双斧，最先站到林冠宗身后，随即余人依言站到，忽地见林冠宗挥起双刀，一时刀光闪闪，使出一招“白虹贯日”冲入人堆之中，五人紧紧跟在身后，见有人进攻便用兵格开或直接毙了性命。

林冠宗一味凌厉进攻，自身更不加以防守，这虽犯了武术家的大忌，但情势所迫，林冠宗也不得不使出这招纯把性命抛之脑后的打法。林冠宗刀刀狠辣，招招凶猛，当者立时毙命，顷刻之间，元兵死伤不计。

群兵发一声喊，见他势如破竹，一时手足无措，不敢贸然上前。转眼间，林冠宗仗着这路不顾性命的杀法为五人杀出了一条血路，饶是如此，林冠宗也身受数刀，脚步踉跄，稍感力不从心，大喊一声：“逃！”五人见包围圈总算有了突破口，不敢有所怠慢，立即展开轻身功夫从口出去。元兵步行追赶不上，立即纵马齐追。

六人腿脚不停地跑了半个时辰，五杰忽感头晕眼花，听得后面尚有马蹄声响，知道元兵仍自穷追不舍。王百川道：“林大哥，这么跑不是法子。”林冠宗只感伤口隐隐作痛，心道：“不好，这群直娘的狗鞑子莫非刀中喂有剧毒？”再看伤口溢出黑血，不禁骇然，心想：“我命不久矣，若是将此事告诉几位兄弟，他们定会心急如焚，急着为我解毒医治，那时只怕非但不易逃生，反而害了几位兄弟性命。”转念又想：“我且不说，在个荒郊野岭死了罢。”

五人正自想法子逃走，都未曾看到林冠宗的脸色难看。李玉恒大叫头疼，转身不小心撞在了林冠宗身上，林冠宗功夫极高，这一下非但没能避开，还险些被他撞倒，脚下踉跄几步，方才站稳身子。

李玉恒一怔，心中又惊又疑。林冠宗兀自不知所措，忽然心念一动，说道：“咱们分开跑，七日后到平江静芳酒楼相会。”五人无计可施，点首答应，各自朝山中岔路奔了去。

王百川给那鞑子，一直追到了江苏的扬州境内。在扬州城里躲了三日，未闻元兵声迹，稍感宽心，这才出来寻觅食物。当时扬州虽被朱元璋军队占领，但城中残垣断壁，破败不堪，亦无半点粮食。王百川在城中转了半日竟连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千家万户已然变成了一片废墟，城内酒楼客栈更是一片白地。心灰意冷之际，想到：“当年长春祖师闭关三年，不食一物，出关时兀自生龙活虎，我这才挨饿几天，竟这般不济，真是惭愧至极。”当即游走山川，拣了处清静所在，就此在其中静心养性，修武练功。

待在洞穴中静悟三日，忽听得洞外异响，正没作理会处，又听见有人大喊：“三弟，再抛高点！”王百川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在城中游寻多日，只盼能遇上半个人家，好讨点饭吃，无奈这扬名天下的扬州古城竟似死了一般，绝无半点人烟。这时倏闻有人叫喊，教他怎生不喜？出穴看时，只见洞外的山丘上站着三个青年。三人骨瘦如柴，直似三根立在山丘上的竹竿。衣衫破烂无比，好比那竹竿上披了几块烂布。

其中一人弯腰拾着地上的石子，奋力朝天空抛去。王百川抬头一看，只见天上有一群大雁正自盘旋飞舞，那青年用劲飞石掷出，众雁虽飞得不算太高，但石子强驽之末劲力已衰，未能触及雁身便已掉下地来。试问一个骨瘦如柴的青年又哪有这么大劲？那青年却不肯罢手，兀自弯腰捡石，继朝空中抛去，连抛数次，始终碰雁不着，反倒愈抛高度愈低，愈抛愈是无力。王百川暗自摇头，却不打扰，只想等他精疲力竭之后再出手相帮。

看了半晌，那青年仍是捡石，抛石，一直往复，竟似不知疲惫。雁群却也不走，在那青年头顶盘旋鸣叫，仿佛在嘲笑青年一般。再瞧片刻，王百川也不由得暗暗佩服这青年的毅力了。朗声道：“小兄弟，你这样不行。”

那青年好似未闻，仍旧捡着石头，向雁群抛去。其余两人却是一惊，一个眼睛蒙着黑布的青年问道：“大哥，是什么人？”另一个拄着木杖的青年道：“是个道长。”接着向王百川问道：“道长怎会到这里来？”王百川笑而不答，悄悄地走到那掷石青年的身畔，俯下身去，捡起一块石头，运劲朝那雁群掷去。石子应手飞出，在空中呼呼风响。只听得一声惨唳（lì），一只大雁从半空中翻将下来，落在那掷石青年身前，三人齐声喝彩。余下大雁受惊之下，四散逃开。

王百川弯腰拾起那只大雁，递给青年道：“饿坏了吧，给你，快去与你兄弟分吃了。”那青年不发一语，也不接雁，愣头愣脑的瞪着王百川。隔了片刻，王百川见他兀自不伸手接雁，傻站着呆看着自己，不禁皱起眉头。向另外两个青年看去。那杵着木杖的青年见他眼神里满是疑惑，便伸手在自己耳边转了一转。

王百川见了，登时会意。原来那掷石青年是个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