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维之——你的名字

有些细微的改变是维之自己不察，却无意间被旁人发现的。有一日课后，维之撑伞走在雨中，不算小的雨，打在伞面如击鼓。当雨大到这种地步，伞沿垂落密密的雨水，像绕了一圈水帘子，让人仿佛躲在隐密的洞穴般有一种独享的愉悦。维之哼着歌，转动伞把，那水帘也像珠帘般左右甩动，更添了童趣。她这样陶醉，甚至故意去踩水洼，几乎要笑出声来。直到有人喊她，回头，正是群，跟在她后面有一段路了。

“什么事那么高兴？”

“没有，在想刚刚上的李商隐诗……”

说谎不打草稿，这位在诗歌艺术上创造出“沉博绝丽”奇景，一生沉郁如断梗飘蓬，诗境却如万丈深渊里藏着秘密玫瑰花园的诗人，读其诗怎可能笑逐颜开？勉强说，只有“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引人欣悦，但诗末归结分离，自叹此身“类断蓬”，亦是无欢可言的。

维之自觉尴尬，速把话题转开，回问群要去哪里？

群具有一股阳光般渲染力，稍圆的脸上布着一点小梨窝，笑起来分外引人注目。维之喜欢她那股明亮，仿佛什么困境都能被晒开，什么难题都会在天黑前解决。群也比她活跃许多，在社团里积极任事，她跟着群帮了几次忙，无非是写写文案之类。群赞赏她有一支快笔，上课笔记做得比老师的讲义还详细，成为同学们争相影印的“海内外孤本”。维之倒觉得群的活泼生动才值得赞赏，无形中让她愿意探出头呼吸外面的“人气”，不至于深陷在独自一人的象牙塔里。维之是喜欢她也感谢她的。

群赶着去家教，期末考前最后一次。她快步离开前说：“考完试，我们一起吃饭，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维之追问。

雨，果真把她锁在水帘子里，维之的声音被雨的演奏压了下来。一身湿透回到家，正是巷子人家晚炊时分，隔壁不时传来挥铲声音。维之坐在书桌前写信，茶不思饭不想，把这一寸寸暗下来的雨日完全抛到九霄云外。

这是期末考前最后一封信。”维之写道，好像说给摊在桌上未读的书听：别吵，等我写完信，再来读你们。

她描述了近日所想，从因蔷薇而兴起整顿庭院念头，因花落而思及杜牧诗中有情无情之别，因课堂读李商隐《锦瑟》诗而联想其诗艺具“深渊玫瑰”意象。深渊，维之的笔停顿了一会儿，在这之前，他的名字只让她联想到渊博，此时才想到也有深渊的可能。而蔷薇与玫瑰类近，维之由院落娇小的蔷薇扩展为更具神秘气息的玫瑰是意念能量的展现。维之忽然意识到，她读《锦瑟》时是沾染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情丝，才浮出“深渊玫瑰”的景象。

信末，笔随意走，呼应他前一信“驿站中途，雨落在马头琴上”诗写了:

【我一路收藏季节】

【舔食记忆】

【告诉我 你的名字会不会像六月蔷薇】

【 落成 一曲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