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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民间系列第一篇:日记本(超长篇)

民间怪谈

(1)

  樱繁提着行李,吃力地撕下墙上的小广告。

  她是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明明之前在网上预定的那个公寓还不错,双方谈得也很好,可是现在房主突然涨价,还贵得离谱。不就是欺负她一个女孩孤身一人来到这座城市么。

  漫不经心地拿起小张贴,瞥见了那上面“出租房屋”的字样,上面写的这个小区……好像就在对面吧。房租也不贵,这才是最主要的!樱繁心里一喜,忙掏出手机,按照广告上提示的号码拨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深得像一口寒井般的苍老声音:“喂,您好。”

  樱繁浑身一寒,却又不敢怠慢:“您好,我看到了你们出租房子的广告,请问现在那个房子你们还往外租吗?”

  电话那边似乎静了,半晌,那个声音再次传出,这次,却似乎微微颤抖,还带着些温度:“小繁?”声音带着几分试探。

  还没等樱繁明白过来,那边又出声了,语速很快,有些激动和不置信,好像一边荒漠瞬间恢复了生机,苍老的声音听起来变得如此年轻:“随时可以来看!随时都出租!如果方便今天就来看看吧!”

  樱繁嘴唇动了动,刚想说点什么,那边已经传来了“嘀,嘀,嘀……”的声音。这么快就挂断电话,似乎是怕她再说什么或是反悔了一般。真奇怪。樱繁在心里叹息着。刚才,那人叫她什么?小繁?他认识自己吗?她暮樱繁可是第一天来这座城市。

  虽然遇上了这样奇怪的人,但她自己不也一样么?六年前,印象里第一次看到这世界时,她已经十三岁了,而且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父母,而是一栋楼,准确地说,是一栋酒店大楼,问了周围的人,才知道,这栋楼几星期前才着过一场大火,所以现在,只剩下被烟熏黑的残垣断壁。可是,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十三岁之前的记忆,可是十三岁之前,她又似乎是经历过什么,因为她的性格已经形成。不过,她又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却知道自己叫樱繁,所以只得被领进孤儿院。幸而,进了孤儿院才几个月,有一个姓暮的老太太收养了她。一年前,老太太也去世了。她很难过,不想再留在那个充满了一触及就会泪流满面的回忆的地方,所以高考时,填报了这所城市的大学,又真的考上了,所以才会搬来,一个半月后,她就该重返校园了。

  还是去看看吧。樱繁叹了口气,毕竟条件那么优越。

  樱繁走在楼道里,看着那已经爬上了霉斑的墙壁。果然,便宜有便宜的道理。“3-2在哪啊。”樱繁抬头,四处搜寻着相符的门牌号。

  半天,无果。樱繁无奈,只得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

  “怎么了?”电话那头,没有传来“喂,您好。”之类的话语,而是直接以这样一句话无礼地切入。好像,是在同老熟人聊天。

  “我没有找到门牌,在三楼和四楼的缓步台这里,您能下来接我吗?”樱繁现在只想赶紧看完那个房间,然后再想办法脱身另找房子。不说别的,单凭……这家房东这么奇怪就不安全。

  “好。”没有多说话,迅速地撂了电话。

  不到十秒钟,楼上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抱歉,”一个老头走下来,看起来似乎六十多岁。在见到樱繁之后,容色似乎瞬间被笼上了一层惊异而喜悦的光芒:“小繁……”

  “您是……”樱繁感到有些诧异,更加笃定了看一下就走的想法。

  “小繁……你真的是小繁?”那人好像没听到樱繁的话,仍兀自念叨着。

  “我的名字里的确有一个‘繁’字,但是,您认识我吗?”樱繁看着那老头,极度不解。

  “你叫什么?”那老头稳了稳情绪,看着樱繁,道。

  “暮樱繁。”

  “真像,太像了,连名字也一样。”老头说着樱繁听不懂的内容。

  “请问……什么像啊?”虽然深谙好奇心是如何害死猫的,但樱繁还是打算问问。

  “你和我的女儿长得很像,我的女儿,也叫樱繁。”

  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樱繁掩唇,却惊呼不出。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并不太惊讶。

  或许是因为,长得像的人,世界上有很多吧。

  沉默,阳光从楼道里的窗户射进来,照在两人身上。时光就在这份静谧中安然流淌。

  “好了,上楼看房吧。”老头看向她,苍老的眼,带着几分深邃。

  樱繁点点头,跟在老人的身后。

  老人却转过身:“行李,我帮你拿吧。”没等樱繁回话,老人已经拎起她沉重的旅行包。

  是因为,她像他的女儿,所以才会帮助她吗?

  或许,的确只是这样,樱繁。

  (2)

  老头站定在厚重的老式黑色防盗门前,拿出一把钥匙,插入锁眼。上了锈的锁在钥匙的带动下被缓缓旋开。

  门打开的瞬间,似乎,有光亮泻出。室内,采光很好;家具,一尘不染,与阴暗破旧的楼道对比强烈。

  樱繁还在愣神。

  “进来吧。”苍老的声音自门内响起,带着点暖和的温度。

  “哦,好的,谢谢您。”回了神,樱繁刚要步入室内,对面那扇锈迹斑斑的门却响了一下,接着,一位老妇从门中探出头。

  似乎是六十多岁的年纪,体型却不似多数大妈们的发福,清瘦得,让人感觉……有点像具枯骨。五官虽然苍老,却依然能看出昔日的姣好,年轻时一定很美。然,额头上的皱纹却那么深,就像,常常为了什么而愁苦地皱眉。

  樱繁回眸,仔细地打量着女人。那老妇,浑浊的眸对上樱繁,瞳孔微缩,周身似乎笼上了一层惊喜之色,有点像,那老头在楼道里初见樱繁的感觉。

  “小繁——”甚至顾不得将门关上,老妇就已经快步挪到樱繁面前,抓住樱繁的两只手,神色激动:“你是小繁吗?你回来了是吗?你不会离开妈妈了是吗?”

  面对女人一口气抛出的三个问句,樱繁被吓到了。

  见樱繁怔忪着不说话,老妇那浑浊的双眼慢慢被水雾氤氲,泪,滑落到樱繁的衣服上,随即渗入衣纤。

  “那年,是妈妈不对。妈妈不该不相信你的话,还在国外忙合同……”

  什么?樱繁才反应过来,她把自己,当成她的女儿了吗?

  那女人抱紧了她,微微的啜泣声,沙哑,无力。

  樱繁的手,环上女人的背,想安抚她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对这看起来似乎精神不正常的女人如此……心疼。

  是因为,她是第一个自称是妈妈的人吗?

  总之,很温暖,很感动,又很亲切。

  “苏雨,干什么呢?那是今天来看房的房客,不是小繁。”那老头似乎听到了声响,从门内走了出来,声音微厉。

  女人抬头,仔细地看着高出她一头的少女的脸。

  “她明明就是我们家小繁,只有我们小繁,才会这么漂亮……”破碎的声音愈发哽咽。

  看来,不只情人眼里出西施,父母眼里亦然。樱繁微叹。

  她确实很漂亮,可是美丽到苍白,还能算是,美丽吗?

  明明,很丑。

  “苏雨,快放开人家,别吓着人家。”老人的声音更加严厉,但似乎,又隐了分莫可奈何。

  樱繁如同大梦初醒,低下头,看着那苍老的面孔,柔声道:“阿姨,我要先去看看房子,好吗?”

  “你要看房子,是吗?我陪你看。”老妇似乎听进了她的话,缓缓放开她,但是,双眼,蕴着深深的渴盼。

  她是想,陪自己去看房吧。

  心里微涩,又有那种叫感动的东西弥漫在心里。

  如果,真的在这里住,也不赖。

  这样的想法瞬间充盈了内心。

  挽着樱繁的手,老妇随着老头进入房间。

  阳光肆无忌惮地打在房间内三个人的身上,竟带着几分悠远绵长的美好,似乎,他们是,一家人。

  永远不会分开的一家三口。如果,真是那样,该有多好。

  可惜,什么都能改变,唯独命运和曾经不行。她仍是那个被人收养的孤儿,仍独自一人需要走在人生道路上,直到,终老。

  但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一刻的美好,她,愿意享受。

  “小繁如果入住,那么租金就从五百元变成二百元,押金,不需要给。”女人的声音,沙哑中的小心翼翼,樱繁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环视四周,目测大约五十平方米的房子,原先就很便宜了,现在,更是便宜到捞不回成本。单是水电煤气费,就比这个价格贵了吧。

  倒真是很划算啊。樱繁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着。

  “好的,就这么定了,我要住在这里。”樱繁笑,阳光映在她的脸上,镀着一层金色的柔和。

  “那,小繁今晚到我们家吃饭吧。”仍是老妇愉悦的声音,似乎,年轻了几十岁。

  一旁,老人叹了口气,好像也带着点快乐:“忘了自我介绍,我姓夏,这是我老伴,苏雨。”

  “哦,应该叫您夏伯伯是吗?”樱繁笑容灿烂,绚丽如阳,“谢谢您和苏大娘给我这么低的房价。”

  粉红色。

  粉红的墙壁,粉红色的家具,粉红色的地毯,粉红色的床单……一切都被粉红色的烂漫气氛包围。

  这房间,樱繁微叹,明摆着是给小女生住的。只是,这样的颜色到处都是,都不怕审美疲劳吗?

  但是,这或许是多少小女生所期待的呢?她只以二百元的价格就入住了这样的房子,真的很不可思议。

  或许,今后的生活,会更加,不可思议呢。

  (3)

  略显阴暗的灯光,斜条纹图案的桌布,上面摆着一盘盘冒着热气的菜。

  简单的家常菜,却让人感到那么温暖,樱繁莫名地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那位苏姓老妇给她夹了菜,语气温柔愉悦:“小繁,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看她半天不动筷子,苏雨的眼中,笼了层失望:“你不爱吃这些吗?这些都是曾经小繁最爱吃的。”

  “不是,”樱繁摇了摇头,“只是在奇怪,为什么恰好都是我爱吃的。”

  一时气氛寂静。

  樱繁抬眼,两位老人眉眼里,尽是惊喜之色,但随即,又黯了下来。

  “夏伯伯,能否给我讲讲……你们的女儿夏樱繁?”樱繁试探着,两人眉目里的悲伤,总让她有几分不舍。

  “好吧,”夏老放下餐具,缓缓走到茶几前,拿起了个相框,走回桌子前。

  樱繁定定地看着那被裱在相框中间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约摸十三四岁的光景,眉眼间流露着纯真而清澈的美。最让人震惊的是,她的唇。

  绯美若樱,用来形容她的唇色,一点也不过分。相反,似乎更苍白了些。

  那女孩比着剪刀手,灿烂地笑着,那笑容,似乎能让人联想到盛开的寒绯樱,天真美丽。

  这样一个樱花般纯美的女孩子。

  只是,这并不是樱繁最震惊的部分。

  这女孩……明明就是十三四岁的自己!怪不得他们会错认她,连她自己都已经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居然真的,一模一样。

  “这是小繁的最后一张照片。”夏老眉眼里的悲怆,是谁都看得见的。

  旁边,苏大娘已经轻声啜泣出来。

  “呃……”这样的局面,樱繁还真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实在是很抱歉,让你们回忆起了难过的事情……”

  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苏大娘打断:“没关系。老头子,往下说吧,好久,咱们都没说起过小繁了。”

  是不是因为,每说一次,就等于将曾经的伤痛温习一次?

  叹了口气,那夏老继续道:“小繁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从她六岁上小学起,我和她妈就到国外去工作,小繁跟了姥爷,后来,她十岁那年,老人家去了,就只有她一个人在国内生活。

  “她学习成绩很好,生活上,也从来没让我们操心过。后来,她十三岁了,班里有一个同学过生日,也邀了她去。可是,生日会上发生了火灾……”

  “然后,她是不是——”樱繁拔高了声线,声音微微颤抖。

  “没有,她活下来了。”姓苏的大娘接口道:“但是,她毁容了。整张脸……看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连鼻梁也烧没了。

  “因为她的手机和证件都被烧毁,容貌也不得而知,所以医院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可是还是给她做了手术。

  “小繁醒来,就给我打了电话。可是,可是我当时……”说到这里,苏雨又忍不住开始哭泣。稳了稳情绪,苏雨继续说:“……我当时认为,她在开玩笑,我还说,叫她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我还在忙着准备下一场会议……

  “后来,医院给我来了电话,说,小繁她,在病房的卫生间里割腕自杀了……发现的时候,连尸体都是凉的了……

  “其实,不怪这孩子,她都已经毁容了,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没在她身边,她自己一个人瞎想,钻了牛角尖……都是我不好……居然都没听出来她给我打电话时声音和语气都跟平时不一样,还在忙那个合同……都是我的错……这么不了解小繁,竟然认为她会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话语已经不成调子,苏雨泣不成声。

  “小繁现在若是活着,也如你的年纪一般了。”

  樱繁听着,心里悲痛,面颊微凉,伸手一摸,泪水竟也零落了满脸。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一丝气愤,那么真实的痛,最后,只余苍凉。

  气愤,是气愤什么?难道是苏大娘不相信夏樱繁,所以才气愤吗?可是,终究是怒不起,或许,是因为那女人说这些时,源源不断的泪吧。 “那么,那时候,她……失去了一切吧。比如,容貌、关心、还有……喜欢的男孩子。”下意识地,樱繁接口道。

  “为什么你会认为她有喜欢的男孩子?”夏老眼中悲伤未消,转瞬又狐疑地盯着她。

  “不可能的,我们家小繁没那个心思的。”尚在抽泣中的苏雨似乎有点激动。

  呵呵,谁知道呢,青春期的女孩子,肯定是有这种心思的。

  不过,虽说樱繁这样认为,但是,她从十三岁到十九岁确实从来没喜欢过什么男孩子,相反,抵触与异性的一切接触。看到长相好、受花痴追捧的异性,会下意识地觉得很愤恨。

  没错,愤恨。

  不过,愤恨什么呢?其实,她也不知道。只是下意识地认为,他们,一定会毁了她。

  或许,未来的某天,一定会。

  (4)

  夜。

  微凉的夜混着轻泠的风,令人,寒颤不已。

  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发,樱繁皱眉,伸出缩在浴袍里的手,关上窗户。

  最讨厌这样的夜晚了,在黑暗里,一定有人在哭泣。

  轻移的脚,触到一个有棱有角的东西,很光滑,像是……一本书。

  低头,视线落在地上,脚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个簿子。

  粉红色的簿子,上面几朵樱花如雪初绽,一把精致的密码锁封住了所有。

  看起来,像是哪个女孩的日记本吧。

  而且,绝对是记了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小心思。樱繁突然觉得,自己的八卦欲开始膨胀。

  打开,快打开。

  不过,明明她并不知道这把锁的密码的。

  密码可能是519。不知道声音从哪里传来。

  纤细白皙的指,轻轻将锁上的数字旋到5、1、9的位置。“啪”的一声,小本弹开。

  密码居然真的被她蒙对了!顾不上惊奇,轻轻翻开日记本,发现扉页上的字迹有些大大咧咧。

  夏樱繁’sdiary

  这居然是,那个死去的女孩的日记本。

  手一松,本子顺势滑到了地上。

  甚至,只匆匆套了件衣服,抓起日记本,夺门而出。

  这本子,要交给苏大娘,决不能,放在自己手中。

  这样的感觉越发强烈。

  敲开了对面剥落了漆的房门,开门的是穿着睡衣的夏大伯。

  “小繁来啦,快进来吧。”明明刚刚开门时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看到樱繁,脸上立刻布满喜悦。

  然,樱繁已经无暇顾及这些。

  “请问,我现在住的房间,夏樱繁以前住过吗?”随手将本子放在身边的桌子上,樱繁问道。

  “没有。”不知什么时候从内室出来的苏雨回答道:“对门的房子,我们一家都没住过,只是都按照以前小繁的喜好装修的罢了。

  “我们以前也不是这座城市的人,但是,小繁想考这座城市的大学,因此,我们才搬了过来。”

  ?——为什么你想考这座城市的大学呢?

  ——因为乾,他想上这里的大学,所以,我也要来。

  这样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有点虚幻,有点飘渺。

  到底是,为了谁?

  那个,你喜欢的男孩吗?

  “这样啊,”樱繁笑笑,刻意去缓和气氛:“我在卧室里,发现了一个小本,好像是您的女儿的。”

  伸手去摸桌角上的本子,却,只摸到并不是很平滑的桌面。

  樱繁低下头,整张桌子,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本子呢?

  “刚刚,我明明就把本放在这里……”樱繁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

  转身,低头,急急地寻找着那明艳的粉红色。

  “对不起,今天我有些失态。”苏大娘走过来止住她的动作,语气温柔:“许是你听了小繁的事,所以有点累了,回去睡吧。”

  “哦,好的。”声音有点不情愿的意味,“抱歉,打扰你们了,我回去了。”

  回到满是粉红色的卧室,樱繁用边角镶着蕾丝的被子用力将自己裹成一个团。明明,自己就捡到了一本署名是夏樱繁的本子,为什么,现在就找不到了呢?

  心绪,乱。脑袋,昏昏沉沉。

  一声琐碎的轻响,悄悄从墙角处落地的窗帘后传出。

  扔开被子,樱繁勉强提起精神,赤着脚下了床,又顺手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苍蝇拍和纸巾。

  这屋子里,不会有老鼠蟑螂之类的生物吧?

  脚步近乎无声,挪到了墙角,站定。

  小心翼翼地弯下腰,苍蝇拍迅速挑起窗帘布。

  然而,窗帘后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本挂着锁头的精致的粉红色日记本。

  这是……那本日记?

  怎么会出现在这?自己明明就把这本子拿到了对门去啊。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间屋子里?

  巨大的问号,如墨色的海一般袭来,是,快把人淹没的力道。

  如此,令人不安。

  “为什么……”瞪着那诡异的日记本,樱繁喃喃道。

  鬼使神差地,樱繁的手轻轻捏起那微微发脆的纸张,小心翼翼地翻过一页。

  2008年2月29日星期五

  今天是返校日,下月1号开学。开学后就要变成初二下学期了,离中考也近了,不过我还是很紧张、很激动。今天,来了个转学生,是个男同学,叫李乾。长得很帅呢!我作为初二(6)班的班长,当然不能花痴啦。但是还是觉得一对上他的眼神,全身的血液就会往脸上涌,总觉得自己当时脸一定很红。希望这一学期都能平安吧。

  潦草的字迹很难辨认,文笔其实也很一般,不过日记总归是呈献给自己的东西,或许真的是心中所想,所以才会写出来。樱繁皱眉:这女生,怎么看也不像马上就会自杀的人啊。她给她的印象,只是个单纯到傻情窦初开的初二女生而已。

  继续翻过下一页。

  2008年3月3日星期一

  今天正式开学,我繁忙的生活也要开始啦!从周会到各班班长学委的会议再到班级开学小测验,都是慌慌忙忙的。话说回来,测试成绩出来以后,发现新来的李乾同学成绩并不是很好。听说他在以前的学校里成绩很好呢,可能是突然转来外省所以不大适应。作为班长的我,被老师任命每天都要帮李乾同学补课,直到他成绩好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开心,但李乾似乎对我有点带答不理,特别失望。我不明白原因,男生们对我,从来都是献殷勤,根本就没有对我摆着一张冷脸的,非常失望!

  傻子!樱繁忍不住要吐槽这个和自己除了姓氏不同外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生。这么明显还看不出来?你是要早恋了啊!而且还是狗血小说情节。男主一般都追对他甩着一副臭脸的女主,只不过在夏樱繁这里性别对调了一下而已。因为不理你所以你觉得稀奇,然后去追人家,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人家,最后再和另一位把自己一辈子赔上,这是垃圾小说经典套路。

  又翻过一页纸。

  2008年3月10日星期一

  这一周太忙了,我都没记日记。这一周发生了不少事,全是很令我高兴的事。第一件,爸爸妈妈来信了,说可能三个月后就回来,这次据说是要待一周,我超高兴!已经有两个月没见过爸爸妈妈了,上次,也只是在国内办事,只待了两天而已。第二件,就是李乾他考了班级第一,他很聪明,我稍稍一提点,他就把知识点都掌握了。而且,最令人开心的是:他对我的态度没有一开始那么冷淡了!真是非常值得庆祝的事!还有一件,就是,我终于弄清楚自己对李乾的感情了,原来,我喜欢他诶!所以,我要追他!我知道这是个疯狂而大胆的决定,因为毕竟我才上初中。不过,这不会影响我和他的成绩的,我们都是非常聪明的人。会这么疯,只是因为我担心,在错误的时间里,错过了对的人。

  呃。樱繁感到很无语。这女生,怎么这么早熟?还错的时间,对的人?你才认识人家多久啊?你当人家是对的人,你在人家心里连路人甲都不是。她突然觉得她更加鄙视夏樱繁了。

  还有,苏大娘他们还真是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他们家丫头,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不过,那时候的自己,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这么白痴?樱繁抚额,开始仔细回忆起来,自己,好像没有那时的记忆。自己的记忆始于夏樱繁记下这篇日记的三个月后。

  正好是夏樱繁的父母说要回国的时间!?

  一种感觉,莫名地,很强烈。

  暮樱繁,夏樱繁。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抬眼,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流逝着时间,已经到了午夜十二点。

  可是,樱繁毫无倦意,这诡异的日记……总觉得它昭示着什么,并且,它暗示的东西对自己很重要,是,能决定自己生死的那种。

  (5)

  鲜红。

  到处流溢着,浓艳的鲜红色液体。

  破碎的镜,棱角,真的好尖锐。

  源源不断的温暖从手腕间流逝,意识已经涣散,身上只余冰冷。

  为什么,绝望的感觉如此清晰?

  努力地,想要张口呼救,却在,嘴张开的瞬间,龟裂的疼痛开始从嘴角向外蔓延,然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裂开的缝隙间渗出。

  好疼,好难受。

  但是,为什么不希望别人发现我呢?为什么,只想安安静静地离开,我的,已然残破的世界。

  挣扎着的手指,触到了镜的碎片,尖锐闪亮,混了鲜红的颜色,更加凄迷美丽。

  恍惚间,破碎的镜子举到了眼前,映在镜面上,那布满黑痂的鬼一样的脸,是谁?

  不是我,一定……不是我!

  我现在,是这副鬼样子。你们,是因为害怕吗?从来都,不曾探看。

  昔日自称我最好朋友的你们,我亲爱的同窗。

  就连爸爸妈妈都是……甚至,都没有听我说完话的耐心。

  李乾,为什么不会来把我拉起来?为什么,越跑越快?我是,为了你,才回到这危险的火海里来的啊!

  只是,为什么这样呢,哪怕,我喜欢你,也不可以对我这么不在乎。

  我要你,不得好死。

  疼痛感骤然消失,只是,绝望仍密布心头,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有一种真实的东西在她的心里,那应该叫做恨。对那个叫李乾的人的恨。

  李乾,是谁?那个出现在夏樱繁日记里的男孩?

  樱繁躺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天花板。身上粉红色的被子被自己紧紧拽着。

  四周仍是一片黑暗。

  难道是……她在做梦?

  记忆中,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真实的梦。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去的!

  伸手,按亮床头放置的小灯。

  然后去目光搜寻夏樱繁的日记。

  到处,都没有。

  “你,不应该出现。”声音飘渺,似乎来自虚空。无法辨明,传来的方向。

  樱繁却觉得背后冷汗涔涔。

  迅速环顾一圈这被暗淡的灯光笼罩的房间,樱繁颤声道:“谁?”

  “要我出现吗?你会被吓到的。”

  你这样只出声音我就已经被吓到了。樱繁腹诽,精神却更加紧绷起来。

  等一下……樱繁一凛,随即,心脏几乎失序地狂跳起来。

  这声音,似乎是刚刚梦里的那个人的那个声音。

  “你是夏樱繁吗?”樱繁试探着问出口。

  “呵呵呵呵……”一串笑声想起,在暗夜中,更加悸人。

  “那么,你猜出来了……”声音慢慢沉寂下去。

  一张满是黑痂的脸带着一股冲力,猛地狰狞在樱繁面前,她黑色的长发张狂在那张可怖的脸后,声音尖锐渗人,听不出一点刚刚的飘渺之感。

  “你,快给我离开这里!滚!不然,我杀了你!”身上的压迫感极重。

  “你杀不了我的,”樱繁瘫软在床上,却不知道为什么,还能思考,还能对着个厉鬼冷静地讲话:“你只是漂浮于人世间的一缕执念罢了,而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存在的,最强大的生命。凡人都有三火,一火在头顶,两火在肩,无论哪一火,都能将你灼得灰飞烟灭。”

  “你……害怕我吗?”罔顾了樱繁刚刚的一番话,那夏樱繁从樱繁身上离开,不知退到了哪里。

  那鬼还想和她聊聊?感到身上的压迫感骤然退去,樱繁大口大口地吸着室内的空气。

  “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并不很害怕你。”看夏樱繁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樱繁也就实话实说了。

  “你本来就是这世界上最不应该害怕我的人,即使,我是现在这幅样子。”夏樱繁的声音有点悠远。

  “为什么?”樱繁轻声问,心下更加好奇。

  “你不需要知道。”那夏樱繁顿了顿道,“总之,你快给我离开这座城市,越快越好。”

  “如果我不呢?”

  “那,你会死的更快。”

  “我就是不离开,你这鬼也杀不了我,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见这鬼也总是只说一半的话,迷迷蒙蒙听不明白,樱繁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你和我也真像,一样倔。”夏樱繁那略显阴森的声音中似乎抿了分莫可奈。

  “只是,那是你实现愿望的代价,并且,这个愿望实现了对你也没好处。”夏樱繁似乎自嘲地笑了笑:“说到底,都是我不好……”

  声息骤然消失,屋内也变得宁静。

  “夏樱繁?”樱繁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已经,离开了吗?

  这样寂寞的感觉,似乎很久前也尝试过,只是,又记不起具体的时间。

  为什么会感到寂寞呢?那明明是只鬼啊。

  樱繁的大脑一片空白,此刻,什么都不愿想。

  有什么,坚硬如石,磨在心上,是鲜血淋漓的痛。

  意识在渐渐模糊,却又有东西在脑海中瞬间清晰。

  终于明白了,暮樱繁存在的意义。

  (6)

  她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类,准确地说,曾经不是。

  曾经,只是一缕即将坠入地狱的魄的一种感情罢了,那缕魄,因为她这一种感情太过强烈,导致了这种感情从灵魂中分裂出来,成为一缕独立的魂。

  而这种,她曾经代表的,单一的感情,就叫做,恨。那缕魂魄的主人,生前叫做,夏樱繁。

  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拥有独立的感情的,总之,每当夏樱繁心中的怨恨加大一点,她,也就强大一分。

  后来,在坠入地狱的途中,她从夏樱繁的魂灵中分裂出来,在地狱里,管掌管夏樱繁的刑法的小鬼要了一具肉体,只要,七年就好。

  于是,那小鬼给了她一具同夏樱繁一模一样的十三岁的躯体,只有七年整的寿命。七年,无论她的愿望是否达成,七年后,都要收回她的魂。

  然,如果在七年内,愿望得到了满足,那么,在实现愿望的一瞬间,她,就会被收回。

  可是,那小鬼又怎么会白白送她一具身体和七年的光阴呢?

  得到这一切的代价是,当她回到地狱,灵魂要被那小鬼永远吞噬。

  也就是说,完成这一切后,暮樱繁,就永不复存在了。

  但是,她不在乎。

  她存在的意义,就是实现那个愿望。

  记忆像是一团迷雾,有什么消失了的同时,又有什么显现了。

  2008年5月19日

  宾斯酒店。

  今天是李乾的生日,他开了个生日party,在这个五星级大酒店。当然也邀请了夏樱繁。

  身上的红裙美丽飘逸,樱繁握紧手中精致的礼物盒,唇角的笑意嫣然如春。

  深吸一口气,今天的空气,好像都是甜的呢。

  还记得一个星期前,李乾在电话里邀请她参加party是的声音。

  “夏樱繁同学,我希望能邀请你下星期的今天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地点是宾斯酒店的五层楼。”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也有点在乎我了呢?

  哪怕知道他可能邀请了全班同学,心里,还是忍不住甜蜜。

  停下脚步,望着眼前高大的建筑物:原来,这么快就到了。

  快乐的时光,一直都那么短暂。不想,这一句,竟一语成谶。

  宾斯酒店二楼。

  整整一层楼都被李乾家包了下来,为李乾今日的生日派对所用。不得不说,李家真的很有钱。

  从电梯走下来,推开二层的大门。

  一阵清爽的风迎面袭来,吹散了夏日的炎热。接着,笑声、语声不绝于耳,少年少女们衣饰美丽,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使大厅显得更加热闹。 “嗨,樱繁来啦?”一位身穿白裙的女孩走过来,微笑着招呼着。

  这是平时在学校关系比较好的同学。

  “寿星呢?”樱繁笑容甜美。

  “喏,在那呢。”随着女生的手指,樱繁笑着望去。

  却瞬间,僵住了笑容。

  李乾,还是那个身姿俊朗眉清目秀的少年,只是,他身边那个和他手牵手的少女,是谁?

  “樱繁,你怎么了?”感觉到背后有人拍着自己的肩膀,樱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头一笑,有点苍白。

  “我没事。”

  “看到李乾旁边的那个女孩了吗?那小子八成是要早恋了。”

  “那女孩是谁?本校的吗?”樱繁不知道,自己怎会还有力气说完这些话。

  “呀,班长来了。”熟悉的声音,那个最喜欢的人,牵着女生走来。

  “李乾。”强行抑制住哭泣的欲望,樱繁阴着脸打了声招呼。

  李乾倒也不挑理,挑眉笑了笑,淡淡介绍着身边的少女:“这是王雨婷,我的朋友。”

  只是朋友吗?普通的异性朋友,会手拉着手么?

  不知道,这是想质问谁。

  夏樱繁,是你晚了一步而已。你的心里,他所在的位置再也不会合情合理。

  “你好,我是王雨婷。你就是乾他们班的班长吧!他们都说班长又是班花呢,果然名不虚传啊。”

  “王雨婷,你可以叫我夏樱繁。”垂下眼眸,樱繁不去看那女生。

  “呵呵,不要再站着说话了,去那边坐着吃点东西吧。”

  不爽啊。

  坐在桌子边的樱繁拿叉子狠狠地戳着那盘子里的蛋糕,心情可以堪比千斤顶。突然希望,可以死在此刻。或许,这是人心情差到极度才会有的想法。

  但是,死了,就看不到李乾了。

  抬起头,恍惚间看到那女孩央求李乾放些烟火活跃一下气氛,不知道为什么,怒气如火,噌地袭上心头。抬头,天棚顶上垂挂着的纱质的装饰,更加气愤。

  王雨婷,居然这样没有常识。在这放烟火,很有可能着火的,那这酒店里的人都怎么办?陪她,葬身火海么?

  站起身,步伐稳重地走到人群中心李乾和王雨婷所在的位置,声音冷静到冷漠。

  “在这里放烟火,很容易着火的。如果你不想喜剧变悲剧的话,劝你不要这么做。再者,你想死,请不要拉着我们一起冒险。生命只有一次,即使你活腻味了,也不代表我们,和你一样活够了。”

  整个二层,一片寂静。谁也没有想到,平时好脾气的樱繁会说这种话。

  “夏樱繁,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那女生满眼水雾,抓着李乾的衣角,没吭声。倒是李乾,已沉声喝出。

  大脑一阵死机,樱繁也没有想到一向和气的李乾会这样说自己。

  “哎,乾,你这是干什么啊?樱繁也是好意……我不想放烟花了……咱们……大家一起去玩吧……”

  “不,放烟火。”那女生眼中的委屈和不舍,李乾看的清清楚楚。夏樱繁对自己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的,所以,才决定放烟火,也是,想让夏樱繁明白。

  所有的热几乎都跑到了眼眶,喉咙里似乎梗什么东西,鼻子亦是酸的不像样子。

  这样的举动似乎很幼稚,也很不合时宜。

  嘴唇,微微动着,却始终,没有找回语言。刚刚还能说会道的唇舌,此刻,只挤出了一句话:“抱歉,我还得上补课班,先走了。”

  礼物,搁在了桌子上,又拿了手机,快步走出五层的门。

  泪水流得有点急,樱繁没想到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离开李乾的生日party。

  摁了电梯,低着头,让披散的长发遮住脸侧,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狼狈。

  经过这次事,她对李乾的心思,是藏不住了吧。全班,不,全校都会知道。到时候,该怎么面对他人呢?怎么,面对李乾呢?

  但是,此刻就难过得想死去,还管那时,做什么?

  转出了酒店的大门,捏着手机,有点茫然,不知道该往哪走。

  低着头,发呆。直到,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在心头扩散开来。

  下意识地抬起头,用红肿依旧的眼睛,搜寻着五层的窗子。

  不对!炙烈的阳光下,并不遥远的五层楼的窗户透出红光,半开的窗户,竟然也冒出了浓浓的黑烟!

  着火了!

  勉强稳了稳情绪,哆嗦着手打开手机,飞速按下119的号码:“喂,着火了,地点是宾斯酒店的五层,火势蔓延似乎很快,请赶快过来。”

  按下了电话,又将手机放回衣兜里,冲动的大脑只剩下一个念头:李乾还在里面!

  明明知道自己此刻的做法很危险,但是,现在只想用自己的一份力救出他,不计后果!

  哪怕,他刚刚还那样对自己说话。

  疯狂地冲到酒店里,有很多人还没有察觉那场很有可能吞没了他们的大火,抓住一个看起来像前台小姐的人,樱繁淡淡道:“五层着火了,已经报警了。告诉那帮人,要么死在这里,要么尽快到酒店外保命。”

  “还有,消防通道在哪?”那女人似乎被她的话吓到了,手指软塌塌地指向一个方向,樱繁便向那边跑去。

  楼道里,飞奔的双腿微微颤抖着,黑烟,已经浓到无法视物。

  但是,事已至此,她,无法顾及这么多了。只要,李乾平安就好!

  或许,这只是青春中朦胧的好感或是爱慕什么的。或许留到长大,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强烈地想要他活下来的冲动的念头左右着她。

  他们,逃出来没有?

  一定还没!火,似乎已经有了蔓延到三楼的征兆。他们要逃出来,不是这么容易的。

  手,捂上口鼻,继续飞跑,用力地拉开五层楼那绑着丝绒的大门。

  浓烟立刻从门中窜出,樱繁被呛得头晕目眩。

  烧焦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着,人声,慌乱熙攘,大家似乎都已经慌了。

  匍匐着身子进入,撤开捂住口鼻的手,用力喊道:“大家没事吧!李乾……没事吧!”

  说话间,吸入了不少的烟气,樱繁又一次猛烈地咳嗽起来,后背被炽烈的温度灼得发烫。

  “在吗?还有谁……在吗?”耳边,噼里啪啦的声音愈发强烈。

  火舌,随意地舔食着这有限的空间,大多数的地方被烧成了禁区。

  可是,樱繁还不想出去。

  从浓烟中走出了几个人,有的自己吃力地勾着腰走,有的互相搀扶着。在灾难面前,人们总是变得格外亲近也格外疏离。

  亲近,比如他们;疏离,比如……樱繁和李乾。

  “快出去,消防队应该马上就到!”樱繁已经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什么了,只是胡乱道。

  “李乾,李乾……你在吗?”不顾那烫人的温度,樱繁深入那一丛丛的火中。

  会喜欢上李乾,不过是因为开学时,迷人的微笑和干净的眼神。或许,不过只是因为外表的美好而产生的好感,亦或许,是假象也说不定……

  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了点认真的喜欢。就是这点认真的喜欢,导致她现在身处火海……

  樱繁失神地走着,身边不断有跌跌撞撞的人惊慌地跑过。

  但是,没有一个是李乾。

  曾经的,那样迷茫的好感到喜欢,终究,改变了自己……

  “李乾——”刻意去忽略身边不断坍塌的被烧焦的物什,樱繁蹒跚着脚步,尽力向那燃烧的熊熊大火中走去。

  “我们在这儿……”谁的声音,如此地微弱。

  樱繁心里一颤——是李乾!

  循着声音的方向,避开火焰的灼烧,尽力跑到那还没有被大火吞噬的小空间。

  有李乾,还有……王雨婷。

  但是,此刻,樱繁已无法顾及一个小时前的矛盾了。费力地一手扶起李乾,一手扶起王雨婷,让他们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自己支撑着走一走,我知道你们现在很晕,可能还有哪被烧伤了,但是不要把全部重量都加到我身上,那样的话我们三个可能谁也走不出去了!”

  “夏樱繁……”李乾的眼睛打开一条缝:“你怎么回来了?”

  没有理会他,或许是时至今日都羞于启齿,自己的心思。

  一旁,王雨婷也在樱繁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着。

  一股烧焦的味道那么近,在樱繁身边蔓延。

  “什么味道?”担心地一甩头,紧张地看着旁边的两个人。

  “夏樱繁,你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烧着了……”

  什么?樱繁心里一沉,声音严厉起来:“你们两个,自己试着走,离我远点。”

  失去了支撑的樱繁,看着走在前面的两个人,索性将头发一甩,压在身下躺着。又迅速站起来,想要追到前面的两个人。

  却不知,在下楼梯时,脚底绊倒了什么,然后,狼狈地朝熊熊大火中摔去。

  “救我——”话,未及说完,已经面朝下摔在火中。

  隐约间,看到李乾回头了,又听到他惊恐的大叫声,然后,那脚步加快,愈发遥远。

  大火,撕裂着她的感官,一切都变得模糊,疼痛到绝望。所谓的生不如死,就是这样了吧。

  灼烫,应经不能用语言形容,不能呼吸,痉挛般的苦楚,噩梦一样的令人恐惧,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李乾,为什么,不把我从火中拉起来,反而越跑越远了呢?

  明明我是为了你回来的。

  可是,你的脚步,连迟疑一下都没有。

  就算,站在一个普通朋友的立场,你也应该救我,可是,你呢?你,做了什么?

  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居然要回来救你。

  我恨你。

  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侵占了所有的感官,微微睁开眼,就感觉到脸上火辣的疼痛。

  眼前苍白到灰暗的颜色似乎预示着死亡。

  “你说啊,好好的小孩被烧成这样,连鼻骨都没有了。”

  “这以后算是毁容了,真不知道这孩子后半辈子得怎么过。”

  两个嘴碎的小护士的谈话混着耳边医疗器械的嘀嘀声,樱繁听得清清楚楚。

  想要冷笑,却在试图扬起嘴角的瞬间感到了钻心的疼痛。

  “唔……”痛苦地呻吟着,想让人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唉,37号床的那个小病人醒了!”

  似乎有一些人那么急地奔来,但是,樱繁并不想看过去,此时的自己,身上脸上都缠满了白色的绷带,一定,像一具木乃伊。

  反正也知道,来的那些人,一定是穿着白色袍子,一身药水味的医院工作人员。

  ICU病房,也就是传说中的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平时都是在电视里看到,今天终于有幸躺在里面了。真讽刺。

  “太好了,终于脱离生命危险了!”不知道是谁长长地吁了口气。

  “明天就可以转去普通病房了。哦,对了,”一个医生转头对着半睁着眼的樱繁道:“修养好之后想办法同家人取得联系,医院不能总是帮你垫着治疗费。”

  呵,果然,金钱还是最重要的。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哪怕是,在生命面前。

  樱繁只想笑。

  (7)

  半个月后。

  终于可以随意下地走动。

  这十五天来,没有谁来看望过,也没有谁询问过她的情况,因为在救出她之前,大家都已经离开了。

  夏樱繁,你怎么还是认不清?平时,你所谓的好朋友们,心里没有半点你的位置。

  又或许,是她悲观了,因为现在,谁也联系不到她。

  可是,哪怕是在普通病房里,也没有人愿意和她同房。

  也是,谁愿意和一个面部烧得没有人型的人住在一个病房?都不怕做噩梦么?

  樱繁一瘸一拐地走回到病床边,对那个来查房的小护士说:“手机能借我一下吗?”

  “你要干什么?”小护士狐疑道。

  樱繁扯了扯嘴角,感觉到了疼痛,只好作罢:“给家里人打个电话,看看医药费什么时候能给。”

  小护士点了点头,拿出了手机递给樱繁,毕竟樱繁已经欠了医院不少钱了。

  按下那熟悉的号码,樱繁倒抽一口气,这样的事情,妈妈该怎样接受现实呢?

  “喂,小繁啊。有什么事不能发邮件,非得要在电话里说?国际长途有多贵你知道,你说妈妈挣点钱容易吗你就……”

  “妈,”及时地打断了母亲的絮语,尽量使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松,“我……被火烧了,毁容了,现在欠医院很多钱,你看,什么时候能回国把钱付了……”

  “小繁!”那边的语调,极度地不耐烦,“我知道这回和你爸不能回国了你不高兴,但是你不能开这种玩笑,听话啊,妈妈一会还要签一个合同,这个合同很重要。”

  “不是的,妈!我……”樱繁急了,还想解释。

  “够了,夏樱繁!你能不能懂事一点?我和你爸成天这么累还不都是为了你!行了,我要去开会了。”

  “喂,妈……”听到电话已经被狠狠挂断,只剩下嘟嘟的声音在话筒中回响。

  原来,他们现在连听自己说话的耐心都没有了。为什么,我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了呢。

  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把医药费付了?”小护士看着樱繁拿着手机发怔,有些不悦地将手机拿回。

  “哦,抱歉。”并不想说话,视线是微微的模糊,原以为,不会再哭泣,但没想到,我还是脆弱到这么轻易就流下了眼泪。

  “有纸和笔吗?”接过纸和笔,樱繁流畅地写下一串电话号码,“过几天,打这个号码就会有人把医药费结清。”

  小护士笑了,满意地拿着纸笔走出了病房,毕竟谁也不想和这个怪物一样狰狞的女生共处一室太久,哪怕这也并非她所愿。

  一个人也没有了。仿佛失去了支撑,樱繁重重地跌坐在了床上。伸手抚上自己的脸,粗糙的伤痂覆盖全面,在摸到鼻子的位置,手指还是重重一颤。

  没有了,曾经挺直的鼻子,就这样消失在了火中。

  人生最后的日子,要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真没想到。

  说到底,还是我咎由自取。

  只是,李乾,我真的对你很失望,哪怕是作为普通同学,你也不可以就那样头也不回地跑了,更何况,我是为了回来救你!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心里有什么感觉在慢慢地扩散,很痛,很……恨。

  不知道呆坐了多久,只知道,明朗纯净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没有开灯,慢慢地挪进病房里的洗手间。犹豫了半晌,还是把灯摁开了。

  这医院,独立的洗手间都有了,却不在墙上挂镜子,只把一个巴掌大小的镜子立在台子上。

  坐落在尚算干净的地面上,随手拿起那小镜子。

  上面清晰地倒映着那布满黑痂的、不像人脸的脸。

  这些天来,这是第一次鼓起勇气来照镜子,但是,当看到那张脸,她还是惊得把镜子掉到了地下。

  坠地的瞬间,镜子发出“啪啦”的一声脆响,然后,破碎零落。

  双腿都十分麻木,这样的心情用什么语言形容都显得苍白。

  绝望,是不是这种感觉呢?

  跌在地上,捡起一块破碎的镜,望着左手手腕下,那清晰可见的蓝紫色血管。再深一点,就是动脉了吧?

  嘴角一弯,女孩闭上眼睛,镜子尖锐的棱角毫不犹豫地划向肌肤……

  (8)

  天亮了。

  樱繁呆呆地坐在粉红色的蕾丝床上,泪水流了一颊。夏樱繁的痛苦,就这样侵蚀了她一整夜。

  想起来了的话,一切就都明晰了。

  她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杀了李乾。因为,她本身就是对李乾的恨组成的,她才是浮生中的一缕执念化成的。

  知道我该做什么了。暮樱繁伸手捋了捋稍稍凌乱的长发。

  日用百货商场大楼2F。

  一个专卖刀具的店铺,看铺的老大爷用奇怪的目光看着眼前一脸冷傲的女生。

  “大爷,有没有水果刀?”

  “你要什么样的水果刀?什么价位的?还是小巧便携的?”眼看来了生意,老大爷赶紧站起来走向货架。

  “不管什么价位,越锋利越好。”女生淡淡道。

  “你到底要用水果刀干什么?”大爷好奇,水果刀能有多锋利。

  “杀猪。”女生淡然地抛出两个字,然后不耐烦道:“快点啊。”

  直到女生将钱递到了手上,大爷还有些发愣地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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