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正在做梦的人来说，从梦中寻找到遗失的珍宝，究竟有什么意义？
王也不知道。
他只是紧跟着林女士化身的女鬼，在已彻底化为断壁残垣的迷宫中穿行。只要被看到，或者说被意识到，就会由虚转实、开始攻击的血印越来越多，此起彼伏、除之不绝。
“这样下去不行啊，”王也咬牙切齿地喊道，“我可是十八般武艺全使出来了，这玩意儿越打越多，真要护不住了！”
他除了太极之外，又用了坤字土遁和兑字金遁的法术——这两类法术他不开阵也能使用。最常用的土河车，用对时机的话，可以有效分隔和阻拦血印，让他不至于一次性面对太多敌人——这可是他在碧游村被如花大军围攻之后痛定思痛钻研掌握的用法；曾用过的万棱鼓闪CP再次上阵，万棱形成的冰棱附着在女鬼的头发上，鼓闪闪动的光线用来扰乱女鬼的注意力——既然没法完全屏蔽女鬼对血印下意识的注意，那就干脆把局面弄得更乱，以毒攻毒。
一开始这效果还是挺不错的，不过血印实在太多，密密麻麻地组合在一起，像是无数的虫豸，不断逼近。单凭太极，即是还有这两系的法术作为辅助，王也也已左支右绌，几近强弩之末了。
“不用担心！”小Q版在他头上喊道。她为王也挡住他下意识对血印的关注，降低了不少难度，虽然已到极限，但也一点不慌。
“怎么……”王也话还没说完，就见无数青紫色的剑光从天而降，如汤沃雪，瞬间将四周血印清空一片。
这可真是，天上下刀子了……
“看，我就说不用担心，”小Q版长吁一口气，“陪玩的来了。”
“陪谁玩儿？”王也抹了一把额前的汗，问道。
“反正不是陪你玩，”陪玩版黎婠分身从侧方上空轻巧落地，剑光与血印碰撞消散而成的雾气汇聚到她手里，重新凝成了两把炁剑。
就在陪玩版分身暂时清空这一批的区域的时候，林女士在这个核心梦境中的主体也跟着到来，趁机与被王也保护了许久的女鬼融合在一起。
而血印似乎是发现了这点，立刻放下了王也和黎婠留在梦境中的两个分身，无数血印所组成的血海，铺天盖地朝林女士涌去。
“这个东西果然是有意识的吗？”王也皱起眉头。
“有，但不多，”陪玩版分身眼神左右一扫，便轻易地将目力所及的血印全部吸引到自己身上，“先保护好自己，等我的信号！”她说着一剑荡开被吸引而来的血印，一个箭步冲向正在融合的林女士，修长的身影在血海中穿行，很快就将血海分成几股，引到相对远离林女士的方向开辟战场。
“等等……”王也一句话刚开了个头，便被小Q版暴涨的长发裹成一个球，他被迫在“球”内盘腿坐下，拨开发丝的缝隙向外观察。
“你顾好自己就行，我在梦境中还没碰到过对手……”小Q版坐在他的头顶，双手托起腮。
这一边，血印就如同牵在陪玩版手中一般，每每将要往林女士那边攻击时，便被陪玩版一个“注意”吸引回来。她不过一人双剑，却如效率极高的机器，剑啸轰鸣间，剑光如匹练长虹，风卷残云般搅碎所有攻过来的血印。
“我怎么觉得……这情景好生眼熟……”王也喃喃道。
这情景能不眼熟吗？根本就与他小时候玩的“贪吃蛇”一般无二嘛，都是追着面前的小点儿不放，只不过游戏里贪吃蛇越吃越长，这梦境里血印狂潮是越杀越短……啊，对了，这血印时不时还会被陪玩版小点儿引导得自己撞到自己，喜提一个Game Over……
“这跟我刚刚打得那么辛苦的，是同一个东西？”王也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这里又不是现实……”小Q版敲敲他的脑袋，“梦境和内景，就像深渊和天空，本来就有一部分是重合的。内景中可以随心所欲，梦境虽然受到潜意识的限制，但还是可以通过调动潜意识，达到类似的效果。”
“……潜意识潜意识，请你告诉我，它都潜了，我要怎么调动？”
“这不是在现场演示吗？”小Q版理直气壮。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另一边的林女士已然融合完毕，却仍是长发凌乱、血流满面的女鬼状态。血印都被陪玩版吸引走了，梦境中破破烂烂的街道迷宫又显露出来，条条道路和路边房屋从迷宫边缘向内不断开裂，水泥砖块纷纷掉落，露出内里扭曲变形的钢筋。
女鬼站在一扇还残留着少量血印的破败门前，翻开手里王也递给她的小册子，仔细核对。片刻之后，她似乎是确认了这个地方，便毫不犹豫地伸出利爪，破开门扉。两道虚影瞬间从被破坏的门内闪现出来，像是太过久远的录像，看起来卡顿而又模糊，但还是能辨认出，是那个人贩子的虚影，正将裹在襁褓中的两个婴儿递给另一个看不清面孔的黑影。那看不清面孔的黑影接过两个婴儿，仔细端详；而那人贩子的虚影，则趴在地上，收拢满地花花绿绿的钞票。
见到这个场景的女鬼发出尖利刺耳的嚎叫，震得王也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眼前一片血红，耳内也倏的一热。他伸手一摸，果然摸到略有些黏的血，嘴里也尝到铁锈味儿来。小Q版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啧”了一声，调整了一部分发丝的位置，顿时减轻了女鬼嚎叫对她和王也的波及。
王也用袖口擦了擦鼻血，再凝神向外看去，只见女鬼的利爪已然撕碎那两个罪恶的虚影。她小心翼翼地让利爪的刃部避开那两个裹在襁褓中的女婴，用满是血污却柔软的掌心去接她们，却未曾想到两个小小的女婴竟从她的掌中穿越而过，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哇哇的哭声。
女鬼顿时惊慌地跪伏在地，不断尝试将女婴们抱起，可她的双臂却一次次从女婴的身上穿过，就好像她们并不存在于她的世界一般。女鬼茫然四顾，血泪滴滴落到地上，在陈腐的灰尘上溅出一个个红褐色的坑。
这一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却正好让王也看到两个女婴因掉落而角度变换显露出来的脸——是两个小布娃娃，有着光滑的天鹅绒面料脸蛋儿，短短的黑色缎带头发，亮晶晶的深琥珀色扣子眼睛，翘起的红毛线嘴角，其中一个右眼扣子下方的布料上，有一点红色墨点儿。
“这串台了吧？”他不由得吐槽起来。
“嗯，对，”小Q版点头称是。
对于这过于诚实的回答，王也也懒得再深究，只是问她：“她为什么没法把孩子抱起来？这个不是她的意愿吗？”可是小Q版没再回答他。他没有得到答案，只得又回过头看事态如何变化。
王也看到陪玩版黎婠彻底解决了这个梦境中所有的血印，浑身蒸腾的血煞之气厚重得像是从天际压到地面的黑云。她向女鬼走去，站定在前，黑漆漆的眼睛向下看着。
女鬼哀哭着看着她，双臂仍在试图抱起地上的小布娃娃。布娃娃们的哭声逐渐低了下来，时断时续的，令人揪心。
“你想要回她们，是吗？”陪玩版黎婠问道，见女鬼不断地点头，她却又冷酷地陈述，“可她们已经不在了……”
女鬼嘶叫着打断她的话，仍旧重复着抱起娃娃的举动。
陪玩版黎婠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片刻之后她突然蹲下来捡起——对，就是捡起——那两个小布娃娃，塞到女鬼的怀里。
女鬼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合拢双臂，将两个小小的娃娃抱住。
她终于可以抱住她的女儿们了。
女鬼再次哀哭起来，脸上刺目的血污渐渐被晶莹的泪水洗褪，重又变成那个面容秀丽的林女士。她哼起温柔的异域小调，哄着怀中小声啜泣的女儿们。女儿们依偎在母亲的怀中，渐渐止住哭泣，呼吸变得平稳安宁。
林女士抱着已经睡着的娃娃继续摇晃了一会儿，抬起头，又仔细看了看这个仍旧站在她面前，烟紫色头发的女人。
【我会保护好你们，再也不会弄丢了……】
“……随便你，”陪玩版黎婠盯了她一会儿，撇开脸不再看她，而是扭头向小Q版和王也走过来，“我们走吧。”
“走吧走吧，在这儿耗得够久了，”小Q版倏的一下收回长发，打着哈欠跳进王也的上衣口袋，呼呼大睡起来。
“那咱们现在是去？”王也问道。
“去见林女士，去见清醒的梦境主人。”
王也跟着她离开这个噩梦，踏入那片容纳这些噩梦的晶体，就在下一刻，他的身后响起轰然倒塌的声音。他诧异地回身看去，只见这个核心噩梦已裂成碎片，灰白的碎渣纷纷散入虚空之中。透过仅剩的一小片还透亮的晶体，王也看到林女士怀中的小布娃娃逐渐消失，像是被吸收了一般，而林女士的腹部也同时隆起，像是有生命在其中孕育。
“这……”王也正待提醒，却被陪玩版黎婠向前拉了一下，一错眼的工夫，这片晶体便旋转着掉出他的视线。一会儿之后，他隐隐听到虚空之中传来不甚明显的“噗通”一声。
而走在前面的陪玩版黎婠，始终没有回头。
“教官，我很好奇，你现在没别的事儿可做么？”黎婠一手提着剑，一手把编成一束的辫子拢到胸前，“听说最近那些反派当中又出了几个新头目，你不送他们进监狱吗？”
“那些人都是小角色，小虫他们足够应付，”来人在她面前坐下，蓝眼睛里满是诚恳地答道，“有人告诉我贝希摩斯派出了五人小队来抓捕你，我比较担心你的安全。”
“谁告诉你的？算了……”她耸耸肩，“你担心得太多了，很明显五人小队只够我热身。”
“我知道，他们的确不是你的对手，”来人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黎婠，“不过你太急躁了，才会受不必要的伤。”
“可能吧，不过谁让他们非要今天过来捣乱呢？”
“‘军医’就在岸边待命，我叫她过来给你处理伤口……”
“不用，万一你这边留了我的生物样本，又被贝希摩斯买通某些人上门给收缴了，那我不得气个半死？”
“Zel，我很抱歉……”
“嘿，英雄…上校…咳咳，肖恩，我也很抱歉打断你们叙旧，”哀嚎女妖抹了抹嘴角咳出的血，插嘴道，“不过能不能让军医过来帮我治疗一下？”
“看，教官，你的仁慈之名真是人尽皆知，”黎婠揶揄地说道，“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杀她，她倒还要求医疗救助了。”
“谢谢，你以前说这叫尊师重道，”肖恩笑了笑，并不把她的嘲讽当真，“我叫军医过来，只带走哀嚎女妖。”
“无所谓，你们可以把死掉的这几个也带走，”黎婠盘腿坐下，拨弄了一下腰间横插的短剑，皱了皱眉头，“代我退给贝希摩斯，顺便告诉他们，今天这笔账我过几天就会还给他们，叫他们不要太想念我……”
“我会一字不落地带给他们，不过你知道的，我和他们的关系很一般。”肖恩强调道。
“教官，解释就是掩饰，”黎婠撇撇嘴，“大家都知道，你是贝希摩斯的大宝贝……”
黎婠15岁时，曾经参加过一个训练营，可以说那是她第一次进行系统性的学习，可惜学习的内容并不是正常青少年该学的。
那时正是所谓的恶棍团嚣张横行的时候，就连如贝希摩斯或造物主这样的庞然大物们也因为这些他们眼中的虫豸而损失不少。
肖恩所带领的英雄们大多是贝希摩斯“SP”系列的产物，至于恶棍们，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来历，无非都是大大小小的组织派别所出产的——谁都知道也包括贝希摩斯，不过鉴于它好歹也是A国官方认证的大公司，所以这个破折号之后的事情，大家一般不会挑明。
被自己纵容出的恶犬反咬好几口之后，贝希摩斯果断打出训练新晋人员维护民众安全的旗号——正好他们的“SP”系列在瓶颈期之后突然有所突破，产出了不少新人物，急需前几代产品的经验传授——即使是不太与贝希摩斯对付的英雄肖恩也不好直接拒绝这个邀请，同意前来这个训练营担任格斗和枪械课程的教官，也算是侧面监督这个项目，尽量避免这些年轻人沦为当权者的走狗。
在这个训练营中，黎婠一开始并不是最突出的那个，所有人回忆起来，都说这个女孩平常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表现。直到某次“如何快速高效征服异性目标的生理和心理实战指导”课程之后，训练营中霸凌小团体被她一次性废了大半，几个头目更是被骟了个彻底。在她被关小黑屋的第二天清晨，三个训练营的教官也昏迷不醒地躺在门口的地上，看身上的伤痕，仍旧是她的手笔。可到了那天中午，英雄肖恩坐在了小黑屋的门口，他在查清楚事情经过之后站在黎婠这边，不请自来地介入进来，帮她对抗想要将她逮捕回贝希摩斯的战斗人员。
后来孟知出面与贝希摩斯交涉，黎婠并没有受到任何处罚，继续留在训练营。不过肖恩仍担心她会被针对，经常利用空余时间给她开小灶，于是便成了她最熟悉的教官。
“教官，你是个好人，不过有些事情，你不适合过多的参与，”黎婠远远看到肖恩的同伴，负责医疗救治的军医赶了过来，便站起身对他告诫道，“我们这些异人，都是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你如果想要救人，还是把目光放在普通人身上比较好。”
“你这是意有所指，Zel，”肖恩跟着站了起来，“你知道什么了？”
“这个嘛……你知道的，自从我断了造物主和贝希摩斯的交易之后，他们就一直想要逮住我，”黎婠瞟了一眼瘫倒在一旁的哀嚎女妖，“但这次他们好不容易获得我的行踪，居然只派了一个5人小队就想活捉我，看来是有其他更看重的目标为我分担火力了呢~”
黎婠15岁的时候，孟知用她和贝希摩斯做了一个交易。
那时造物主的“造神”和“兵器”已提升至极限，唯有黎婠，因为个人的体质原因，还看不出极限在哪里。可是她不像其他那些“造神”或者“兵器”，面对孟知的掌控，她始终没有停止反抗，即使再艰难，也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底线。当她再一次挣脱孟知的操纵，没有在角斗场上杀死对手后，孟知剥夺了她的五感作为惩罚。五感尽失，黎婠唯恐自己进入内景会影响到黎妧，只能自己一个人面对这种无尽的折磨。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孟知将她放了出来，她才知道，是贝希摩斯主动找了过来，要与孟知做个交易。而孟知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同意向贝希摩斯提供黎婠的生物样本。至于贝希摩斯拿出的是什么筹码，黎婠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孟知自此开始了与贝希摩斯合作的独立运作的新项目。
后来黎婠在训练营里见到不少贝希摩斯的新产品，她顿时就明白自己的生物样本被拿去做什么了——贝希摩斯的SP项目在交易之前已经进入瓶颈，而她在角斗场上的某些表现引发了他们研究人员的灵感——而后她故意借机大闹了一场，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幸好如此，她才能在那几年里利用自己对于贝希摩斯研究工作的重要和贝希摩斯与孟知秘密交易的重要为自己争取更多喘息的机会，以及，积累属于自己的外部力量。
“……你的猜测很有道理，我会保持关注的。”肖恩沉吟片刻，做出决定。
黎婠提高了声调：“嘿，教官，我提醒你这些，是告诫你不要随意蹚浑水。”
“Zel，我也是你所说的异人，”肖恩弯腰架起哀嚎女妖，“就像你说的，我是自己选择的这条路。”
“好，”黎婠点点头，回身准备离开，“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祝你好运，教官。”
“你也一样，Zel。”
黎婠向后摆摆手，径直回了林女士的房间。
『公主，教官的团队还在附近海域，需要……』她一进门，渡鸦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不用管他，他一定会确保我安全离开，不在他眼皮子底下再和贝希摩斯发生冲突，”黎婠脱了身上血迹斑斑的长裙，扭头去看右边腰侧被军刺刺中的伤口。伤口内隐约还有点黑色，她把手心盖在其上，做了一个“收”的手势，把残留的毒素一点一点拔出来。
『你就只留了哀嚎女妖一个活口，教官居然一句话都没说，他对你可真宽容……』渡鸦酸溜溜地说道。
“你知道种花家有句老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吧？女儿叛逆，老父亲还能怎么办？”黎婠哈哈一笑，“当然是选择原谅我啦~”
『为什么我选择做情报贩子，他就觉得我是不走正道？我也是喊他教官的啊……』
“你和我当然不一样，”她止住笑，把拔出来的毒素放进空瓶子里，“我过来的目的，已经透露给他了吗？”
『是的，教官那边已经有人去接触沈大夫了。』
“很好，我还得去收个尾，你在外面帮我盯着点。”
『我办事，你放心！』
黎婠挂了电话，去套间内的浴室冲洗了一下身上沾染的血迹。没有了毒素的干扰，她腰侧的伤口已开始愈合，除此之外，她身上再无其他伤口。
她穿回与王也同行时穿的衣服，扶起平躺在沙发上酣睡的王也，让他枕在自己腿上，她则靠着靠背坐好，闭上眼睛。
王也被陪玩版黎婠带着往前走，周围的晶体逐渐变大，折射出五彩斑斓的炫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他不得不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他们就回到了疗养院中见到林女士的那个房间。
不，应该说是精神世界中林女士的房间。房间没有天花板，也没有包含房门的那面墙，相邻的那面也没有。
王也扫了一眼四周，头顶是变幻莫测的幻光，脚下的地板周围，是平滑如镜的黑水。他想起小Q版在上一个梦境中说的，梦境与内景，便如深渊与天空。
这里是梦境与内景的交界处。
他又看向房间内，林女士正坐在会客的沙发上。她在这里看起来不像前两个梦境当中那样面容秀丽，而是感觉更加硬朗，骨架也看起来更大一些。
【这是你的男朋友？】她问道，声音比一般女性更为低沉。
“你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偏题了？”陪玩版黎婠反问道。
【做为母亲，过问一下女儿的感情生活都不可以吗？】林女士示意两人坐下。
“跟这有关系吗？”陪玩版黎婠嘟囔了一句，却还是点头回答了她，“没错，他就是我男朋友。”
【我很高兴，你有自己的生活。】林女士露出一丝笑意。
“我倒是很好奇你的生活，能跟我说说吗？”陪玩版黎婠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上，单手托腮。
王也在一旁看着，总觉得平静当中似乎有些诡异，但他没说什么，陪玩版黎婠不动声色地挤了挤他的胳膊，他便自觉充当一个沉默的倾听者。
【我吗？】林女士回忆了一会儿，【你应该查到了，我家是很早就下南洋来这里打拼的华人，到我祖父那一辈，家业还算有一些吧。
【我母亲是独生女，祖父母与本家关系不和，便绝了过继的想法，一心一意培养母亲，准备招个赘婿上门。
【后来我母亲就和我父亲结了婚，但他没有待太长时间，我母亲怀孕后不久，家里牵扯到帮派斗争里，我父亲就在那一场乱斗中掉下了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出了这么个变故之后，家里就搬来了狮城，祖父母在这里还有些人脉，就在这里扎根下来，做些小本生意，】
“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后来我那个父亲，他居然回来了……失踪十年，他居然找回来了……】
“这不好吗？家人重新团聚……”
【他不是回来跟我们团聚的！】林女士愤怒不已，【他当着我的面，带走了我弟弟！】
“你确定吗？警局的报告显示你弟弟是在海边游泳溺亡。”
【大家都被骗了，】林女士捂着脸，【他说我弟弟资质很好，他会好好培养他，让他出人头地……他说让他带走我弟弟的话，家里就只有我一个小孩，我才能被他们看到……我被他骗了……】
“你弟弟‘死’后，你的家人责怪你了？”
【哼……祖父祖母不久之后就去世了，我母亲一个人带着我在新加坡生活，她挣下这个疗养院，在这里遇到我继父，然后她就把疗养院留给我，再婚了。】
“你那时还没有成年吧？”
【15岁，我在继父家生活了几年，成年之后就搬了出来，但还是受到他们面子上的照拂。等到种花大陆开放，继父家去投资，我也跟着去了，于是就碰到你父亲……】
“沈大夫？”
【他是个中医，我继父在投资考察的时候突发疾病，正好碰到他在附近行医，救了我继父一命……他很擅长行针，你这点跟他很像……】
“他救了你继父，不过似乎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尊重……”
【那时大陆很穷啊，他们过来投资，觉得自己是来恩赐一样……不过我很爱你父亲，他也很爱我，所以我决定留下来……】林女士回忆着，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再后来你出生了，那么小小的一团……每天哼哼唧唧地要人抱，不抱你就哭，哭得整栋楼都听得到……】
“我？”陪玩版黎婠垂下眼，表情阴晴不定。
这个表述，听着有点奇怪啊……王也皱起眉头，心里暗暗升起警惕。
【对呀，就是你……别的小孩睡着了怎么都摇不醒，你就不一样，稍微一点动静就能把你吵醒，然后又得抱着哄半天……】林女士慈爱地看着她，【你不让保姆抱，白天就得我，晚上就得你父亲……】
“那我妹妹呢？”
【你妹妹？啊，是的……你是有一个妹妹……】林女士诧异地重复了一遍，缓缓说道，【可她生下来就是死婴啊……】
死婴？王也睁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不可能，怎么会是死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黎妧是谁？难道说黎妧是黎婠想象出来的吗？不，不，不，有太多人可以佐证黎妧的存在……反倒是黎婠，一开始只有黎妧知道她的存在……如果黎婠不是真的，那她到底是谁？
就在王也陷入无限怀疑中时，旁边的陪玩版黎婠的情况显然更糟。她不但是七窍，甚至每一个毛孔都渗出血来，很快就成了血糊糊的一个人形。
【你怎么会问到这个？你从小就是一个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个？谁跟你说的？】
“我……咳咳，不对……呕……骗子……”陪玩版黎婠跌倒在地上，努力撑起身体，她的表皮开始脱落，露出皮下淡黄的脂肪和鲜红的血肉，血块碎肉不断从她喉咙里涌出，令她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怎么会骗你呢？我是你妈妈呀……】林女士离开自己的座位，跪在陪玩版黎婠面前，将她血肉模糊的身体拥入怀中，【你是我最爱的女儿，我怎么会骗你？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咳咳……咕噜……”被扶起来的姿势反而让不断上涌的血肉堵住咽喉，陪玩版黎婠闭上眼睛，长发猛然生长，将自己与林女士剥离开，狼狈地扑倒在一侧，大口将堵住喉咙的血肉吐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王也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勉强起身想赶过去帮忙，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旋转、扭曲……
到底谁是存在的？谁不存在？
不对……对……
对……
不对！
经脉中突然一阵刺痛，王也睁开眼，眼前不再混乱扭曲，只有些许焦枯的细丝从眼前飘落。他来不及多想，单手撑地，莹蓝的阵盘旋转着展开，将猝不及防的林女士单独隔离在一处。
胸前的口袋里一片濡湿，焦枯细丝搭在口袋边缘，被血水浸成一缕一缕的。
王也不忍地拨开口袋，里面藏着的小Q版已然被碾成一团肉沫。他忍住喉头的腥甜看向一旁陪玩版黎婠，她的血肉仍在不断掉落，露出森然的骨殖。梦境世界中一人双剑便能杀穿全场的强大战力，竟然敌不过这里林女士区区一句话。
怎么会这样？
王也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静心定神。
这里是梦境和内景的交界处，那么梦境的法则也能够成立——林女士那句话就是要攻击黎婠的潜意识，从她的认知上抹去黎妧的存在，毁掉她赖以生存的最重要的锚点……
用心何其险恶！
若非有小Q版为他挡下，他也会陷入认知上的错误，他会……认为黎婠是不存在的……
王也想明白这两点，愤怒得几乎不能自已。阵盘随他心意拨转，攻击却在发动的那一刹偃旗息鼓。
黎婠的真身从汹涌的黑色波涛中跃出，握住王也的手。
“我来了，”她轻轻说道，声音有些虚弱。
“小碗儿……”王也一把抱住她，长吁了一口气。
黎婠“嗯”了一声，把目光转向被隔离开的林女士，她拍拍王也示意他放开自己，又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掌心，这才走了过去。
林女士的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但因为被阵法隔离开，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黎婠没有看她的口型，只垂下眼，从袖口滑出一小块破碎的梦境晶体，道：“解开她吧。”
王也眼尖地看到晶体中怀着新生命的那个林女士。
“咔”的一声，他抬手拨转四盘。
“噗嗤”一声，她将那碎晶插入林女士额前。
黎婠和王也再次听到她怨恨的尖叫。
【是他！是他！！是他！！！】
【他又利用了我！！！】
【他凭什么毁掉我的一切？凭什么！！！】
【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
林女士的身体极速化为晶体。
【我的女儿……你是我的女儿……】
她转动还未晶体化的眼珠看向黎婠。
【我很抱歉……】
一滴泪水划过她晶莹的脸庞。
【你……永远不要向他认输……】
“咔擦咔擦”的声音响起，这间悬浮在幻光与黑水之间的小房间碎裂，连同林女士的晶体，一同落入翻腾的黑色深渊。
黎婠抓住王也的手腕，用力把他甩向头顶的幻光之中。
“等到天亮，我就会醒，不用担心！”
王也自恍惚中清醒过来，正看到黎婠低垂沉睡的脸庞，她的睫毛潮湿，嘴唇却有些干燥。他愣了一下，爬起身将她放平，让她枕在自己身上。
“滴”的长声响起，一旁的病床边，心率监测仪上曲线已归为直线。
王也垂下眼眸，握紧黎婠的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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