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劫数难逃

再次回到那片森林，王也也冷静了许多。黎婠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决的，他再着急上火，也只能和她一起慢慢地磨。

“您今天整这一出，到底为了啥呢？”他不熟悉梦境领域，只能直接发问了，“对了，你刚刚还说曲彤体内也有孟知人格？”

孟知可真是个大Boss，哪哪儿都有他的影子。

“是的，前因我不清楚，但后果刚刚从曲彤那里确认了，”黎婠微微笑起来，“她的那个人格，也处于被压制的状态。”

她今天确实是临时起意不假，但她的目标非常明确，她要先确认曲彤是否类似她的情况，也有孟知埋下的暗手。

孟知的断指告诉她，答案是有。

她顿时联想到曲彤主动攻击赵董的行为，这确实不像是曲彤会做的事情。

曲彤也遭到侵蚀了。

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她可以再添一把火，让曲彤的脑子里更乱一点。

“你那个Q版就是预备干这个的？给我引路只是顺便是吧？”王也瘪了瘪嘴。

“你可以把两件事的顺序调换一下……”

“难怪你说我没有坏你的事儿，合着你原本就没想过在这里干掉曲彤……”

“现在干掉曲女士的话，她那边的人，就都安全了，这可不行……留着她在，才有机会让他们都浮出来……”

“你就这样把那根断指留在那，不怕被曲彤发现？”

“我前面铺垫那么久，不是白做的，再说我那个标记还是挺机灵的……”黎婠摸摸下巴，“等曲彤从迷失域回来，我早就找到她脑子里那个人格了~”

可能只有像黎婠这样对梦境掌控到一定程度的人，才敢如此大张旗鼓地给别人的潜意识里埋雷吧……不过那个小标记机灵吗？王也想到被捏个脸都气得怒发冲冠的小Q版，对她这话持保留态度。

“可惜这次没从曲女士梦里弄到她现在的位置……”黎婠挽着王也的胳膊慢慢向前方走去，“算了，走吧，我先送你离开梦境，”

“先？你不离开？”他敏锐地抓住某个字节。

“嗯，我还要等等，从曲女士的梦中搜罗到其他东西，得理一理。”她点点头。

“这么急？我能帮得上忙吗？”王也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好像有些苍白，但细细看去又没有什么异样。

“是对一些潜意识的解读，你没受过专门训练，估计帮不上忙，”黎婠捏了捏他的脸，“放心，这个完全没有危险，就是费点神，”她带他来到森林另一侧边缘，古旧的蒸汽小火车正停在纸片样的车站前，细长线条的铁轨延伸到远处一片迷雾之中。

“真没危险？”王也站在车门前，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

“真的真的，”黎婠推着他上了车，关上车门，“快回去吧，拜拜，有什么情报等醒了之后我再告诉你～”她说着在车站的指示牌上写上目的地。

小火车从烟囱里冒出白烟，顺着轨道驶入迷雾。雾气搅起轻柔的气旋，被车内的灯光照得有些发蓝。

黎婠目送着小火车消失在迷雾中，她看了看车站指示牌，那上面的字迹逐渐被擦除，换上三个新的大字，“已到达”。

她这才放心，手心按在指示牌上微微用力，霎时间天地倒转，等到旋转停止之后，周围已然变了一幅景象。

天河与深渊，黎婠从梦中离开，来到了自己的内景之中。

她点点自己的额头，从中抽出一缕一缕的丝线，浅蓝色的雾气缓缓地飘散，将丝线揉成一团，又缓缓展开，显现出两个正在交战的梦境的投影。她把投影缩到最小，放在手中来回移动、旋转，仔细观察。

【你又带什么过来了？】她的心魔不满地伸出触手，作势要打飞她手中的投影。

“你来得正好，跟我一起解读一下这个梦境，”黎婠把自己假造的那个梦境投影剥离掉。

【我是你的心魔，可不是你的仆人！】心魔气得触手乱摆。

“没错啊，你是我的心魔，那就和我是一体的啊，还客气什么，过来干活了，”她让投影浮在中间，“早点搞完，我今天好累，想去休息了。”

【……】心魔盯了她许久，【如果发现了我们想要发现的，可能就是我的想法占上风了，你不怕？】

“你有这个功夫问我，不如赶快开始，”黎婠指着梦境投影说道，“这是她梦境的主体，我之前在近处看，有些像某个秘密基地，我问她是不是公司的暗堡，她居然默认了……”

【……可这也很像是山脉……再放远些的话……这个走势有点眼熟……】心魔冷哼一声，她大部分时间都被黎婠压制，现在却感觉到自己有一丝丝壮大。黎婠可以切断她们之间的信息通道，却无法蒙蔽自己的内心。

“这样看，确实是有点眼熟……估计是在学校学过的……”黎婠沉吟片刻，又从脑中抽出一缕丝线，揉了揉，展开成为一张地图。

先看最基础的，东西向三列山脉，天山-阴山……不是……昆仑-秦岭……

“秦岭……”她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对战时曲彤撤退的动线，“这次可能真的挖到宝了呢……”

天色微明，黎婠和王也却已先后醒了。时间还早，两人洗漱了一番，又偎到了一起说话。

“还是困着呢？晚上累狠了吧，要不要再眯一会儿？”王也摸了摸黎婠的头发，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不了，”黎婠神色恹恹，“就是有点用脑过度……”

“我给你按一按？”他摸到她颈后的风池穴，手指微微用力按压起来。

“阿也，修行之人是不是都想要得道成仙？”她撩了一绺他的长发绕在指间，“仙人到底有什么好的……”

“不老不死，不为物累，游息自在，无事无为……能不好嘛……”王也顿了顿，问道，“怎么突然说这个了？”

“呵，人都没当好，倒是个个想成仙……”黎婠嘲讽地一笑。

“……你这是从曲彤那里找到什么了？”

“阿也，你有没有想过，我在你梦中改变过你的潜意识？”她点点头，却转换了话题，又勾起自己一绺发丝，和他那一绺头发拢在一起编了起来。

“你是说在古镇和重庆的时候？”王也把头低下一点，以免她扯到发根，“你不是说那俩梦就只是在提醒我注意危险吗？”

“我没这样说过，”她把两绺头发编到一起，发现自己的头发比他长太多，就轻轻一抖把编发解散，“我只是承认那两个梦是我干的。”

“那你用它们改变我潜意识了？”他捧起她的脸，让她和自己对视，“我做这两个梦之后，也没对你产生啥危机意识啊……”

“可能我改的是别的呢？可能还有你不记得的梦呢？”黎婠放开两人的头发，把手搭在他肩上。

“以你那个时候毫无求生欲的状态，还能改啥？要改也是让我自个儿主动离你远远儿的吧？”王也捏捏她的脸，觉得和梦中Q版黎婠的小胖脸比起来，手感还是差了点，不够肉，“您要真动手了，我现在还能搁这儿捏您的脸？”

“说不定我当时已经心生妄念了……”

“那我可太高兴了……”他凑近前去，在她唇上啄了啄，“我那时还觉得自个儿是一厢情愿呢……”

“我说真的，万一我真改过你的潜意识……”

“什么时候？”王也见她这么不依不饶，也摆正了脸色。

“……古镇那次，”她信誓旦旦地回答。

“你确定？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对你起了心思？”他像是抓住了破绽一般莞尔一笑，“巧了，真就是在古镇那次……我在梦里看到自己看你时的表情，才发现那不是看普通朋友的表情……你别不信，一见钟情的都那么多，我多见两次再钟情不行哪？”

“说不定你以为是你自己的表情，其实是我改了的？”

“您这是非要我认下是您改的？行行行，就算是您改的吧，那我下半宿做的梦也是您的原因咯？”王也挑眉一笑，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他这一笑，带着三分痞气两分色气，不似平常。

“你不是说你不记得下半宿做的什么梦了吗？”暖暖的呼吸随着他的吐字轻轻地扫过黎婠的耳廓，她的脸逐渐染上一层绯红，强自镇定地说道，“……你看，这不就证明是我做了什么吗，不然你会做这样的梦？”

“不是……您这是图啥呢？”王也无奈极了，“您这从昨晚开始就不对劲啊……”

“……”

“唉，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认了……”他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能让我主动介入你的生活，进而留下你，我认了……”

黎婠闻言揪住了他的衣领，脸上表情似哭似笑：“你还说我呢，你这底线到哪去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再说不是假设嘛，你又没真做……”

“阿也，如果真的探明冯宝宝就是那个源头，你会怎么办？”黎婠敛了脸上表情，眉间带着郁色问道。

王也心头一跳。

他脑海中霎时间闪过很多，杀一人以存天下……杀己以利天下……电车难题……道德悖论……他又很快回过神来，不对，重点不是问题本身，而是黎婠为什么要这样问……

“到时候再看看呗，咱还好多事儿没弄清楚呢，先搞明白了再来商量？”他脑中思绪急转，嘴上好似就那么一说，措辞却委婉又谨慎。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就是问问你的想法……还没打算做什么……”她笑了，眉眼却藏在阴影里。

是了，黎婠她，不是要一个具体答案，只是告知她的态度，然而她的态度、她要做的事情，可能和他的准则有很大的冲突……

对她来说，冯宝宝是不是混乱的源头有意义吗？

没有。

天下太平或者天下大乱对她来说有意义吗？

也没有。

她能把这些看清楚，也能够理解，但她是被隔绝在外的，这些对她来说没有意义。

那么，哪一点对黎婠来说是有意义的？

王也在心里问自己。

“我回国的目的很简单，复仇而已，学长，你劝不住我的，”在偶遇的火车上，她这样说。

“我要断掉他所求那条路，不为过吧？”在古镇的银杏树下，她这样说。

“你刚才说冯宝宝的问题远大于八奇技……我们已经推测八奇技直指成仙之道了，那什么能比成仙之道还要大？”在武当山的凉亭里，她指尖蘸水，在桌面上写下冯宝宝的名字。

就是这个了……或许黎婠因他的主动介入而产生了其他的想法，但那些想法并没有动摇她原本的目的。

无论是以身为饵的诱捕，还是以梦为引的挑战，最终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小碗儿，你到底在曲彤的梦里发现了什么？”他问道。

“……就像你想的那样，一个佐证。”她点点头。

“为什么突然……”问题问到一半，他就想到了什么。

孟知侵蚀到我了……她在梦里这样说过。

“……这就是你的办法……”他恍然大悟，喃喃道。

“……”而她只是偏着头看他，不说话。

她决定好的事情，她都想得很明白。

她认为这是她现在能用的最简单、最直接、最迅速的解决办法，无关善恶，无关苍生。

她被侵蚀了，时间不够了，仅此而已。

“……”王也低下眉梢。

你知道这样是不行的……对不对？

你都没因为自己的经历去报复世界，你更不会因私怨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对不对？

他这么想着，嘴唇蠕动，却发不出声音。

面对黎婠，所有这些话，他都说不出口。谁都可以站在制高点来指责她，唯独他王也不可以，也不愿意。

是他先有了私心。

黎婠原本不会做这样的选择，她原本是会顺势求死的。是因为他，她才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想要同时求生。

只是她的生需要另一个无辜之人的命来成全。

只是她有何错？另一人又有何错？

黎婠的双眼像是那平静的深渊。

“唉，好了……”片刻之后，她轻轻笑了起来，“不要这么为难了……”她不由分说，以额心抵住他的额心，浅蓝色的炁在瞬间振荡起来。

“小碗儿！”王也大惊失色，即刻就要挣开她的异能，却被她早有防备地控制住。

“给我一天时间，学长，”她温柔地抱住他，长发如茧将两人包裹，“今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