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已经好几天没出过姻缘府了,说是在研究新的折子戏。
他本是天界有名的老顽童,顶着一张刚及弱冠的俊颜四处抛洒红线,热衷保媒拉纤。
不少仙人背地里嗤他玩物丧志,好施小惠,有失天家风格,不配坐镇姻缘殿。奈何统御天界的太微是他亲哥,自然无人敢当面怼他,他也权当不知,乐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自诩六界第一情痴。
倒不是他对哪个仙子痴心不倦,乃是痴于众生之情,迷恋各种各样撕心裂肺、感天动地、海枯石烂的男女情爱故事,说白了就是贼爱看画本子,贼爱听折子戏,且必须是讲情爱的。
同掌凡人命数的缘机仙子,每每揶揄他——不愧是月老呢!
前些日子,他又从观尘镜里看了一出叫做《待月西厢》的凡间折子戏,涕泗横流,悲不自遏,于是依葫芦画瓢,将之搬上了姻缘府的大戏台。直把崔莺莺如何月下叩窗,张生如何夜半留情,演绎的如泣如诉,痛断肝肠。
收效很好,凡看过的仙侍仙娥,全都找他讨了根红线。
这一日,姻缘府的戏园子依旧爆满,纷纷找丹朱索求红线。花茸觉得有趣,也顺手讨了根。
月下仙人欣慰道:丹朱(月下仙人)“我家龙娃,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花茸嘴角一抿,莫名不畅,花茸“小鱼仙倌乃堂堂夜神,又非月神,他守什么月亮啊,拥有整片星空的夜神大殿,才不稀罕那光秃秃的月亮,”
和月亮里头的嫦娥仙子呢!只是这一句尚未出口,就被狐狸仙拍了把脑门。
丹朱(月下仙人)“不开窍,此月非彼月!”
丹朱心累,
丹朱(月下仙人)“瞧瞧瞧瞧,我那大侄子都教了你些啥,一百多年,甚无长进。锦觅与凤娃都在凡间蜜里调油好几轮了,你却懵懂如斯。只怪龙娃当初不让老夫教导你呀!可惜!”
花茸听他掰扯半天什么男男女女,情情爱爱……
不懂。
就记住了一点:手里的红线只能系给小鱼仙倌。
掌握了重点的小葡萄,甩着红线蹦回了璇玑宫。
甫一进门,嚯!好大阵仗!
素来空旷的院子变得呜呜泱泱,几十个白衣仙侍,个个转头盯她。有的好奇,有的羡慕,有的不屑,有的嫉妒。
花茸“呃……我好像走错门了……”
瑟瑟退出,抬头瞅了瞅宫门上的匾额。
花茸“璇玑宫,没错呀!”
又拄着下巴暗暗回想一遭,确定自己没犯任何原则性的错误,才又甩着红线蹦进了七政殿。
这一进殿,更开眼了。
花茸“啊,哈哈……岐黄仙官好,酒仙好,其它仙侍仙娥你们好呀,大家都好。”
尴尬打完招呼,便往门口挪蹭,同时一脸戒备地澄清,花茸“我已洗心革面,重新做葡萄了,就算你们丢了仙丹、桂花和药酒也与我无关。事先说清楚啊,我可不受冤枉!”
润玉坐在白玉案后,险些笑出声。
酒仙心情复杂,他一进门就向夜神坦白了目的,却被夜神婉言相拒。他豁出一张老脸,死赖着不走,夜神礼贤下士,也不好让他们干站着,便给他和岐黄赐了座。索性花茸回的及时,没让他窘迫太久。虽然他对花茸仍不满意,但一想到自己的宝贝闺女,只能……咬牙忍了。
酒仙“敢问花茸仙君,昨日可曾收下信物,与小女佩词有了终身之约?”
夜神的立场,酒仙清楚了,是以他绕开润玉,先发制人地问花茸。
花茸“终身之约?”
记起昨日下午和佩词仙子的约定,花茸点头,花茸“是啊,佩词仙子人美心善,承诺往后每年都会送我一份礼物,送一辈子!我实在欢喜。”
只要不是来讨债,她都欢迎,当即回报一个大大的笑脸。
酒仙恨死了,抬手幻化出一方紫金匣子,忍着肉疼双手奉上,对润玉恭敬道:酒仙“如此看来,小仙携老友登门求亲,便算不得冒昧。我家佩词一心仰慕花茸仙君,花茸仙君也属意小女,此乃两情相悦,天作之合,小仙愿以重礼相聘,替我家佩词求一段姻缘。望夜神大殿,成全。”
话到此处,岐黄仙官不好继续当个看客,也起身帮腔。但他心里清楚,酒仙之所以替女儿登门求亲,主要还是冲着夜神。大殿的确不受天帝宠爱,可好歹占着长子位份,世事难料,风云无常,尤其帝王家,庶子未必就无荣登大宝之可能。自家闺女既相中了夜神亲信,当然是要趁机成为天家亲族了,终归没什么坏处。
酒仙啊,心眼多着呢。
润玉(夜神)“两情相悦,天作之合?”
润玉冷了脸色。花茸什么心智,哪里懂得情爱,却架不住别人上赶着倾慕她。今日纵然拒了酒仙,来日也会有水仙、汤仙、菜仙……谁让一身男装的小葡萄,风流娇俏惹人怜呢。
润玉(夜神)“过来。”
这是对花茸说的。
他不惧情敌,男女皆可。但他喜静,时不时来上这么一遭,他大概会秃。
看不懂形势的花茸,莫名觉得气氛诡异,顶着酒仙的眼刀,怯生生跑到了润玉身边,孰料抬手就抽出了她头上的锁灵簪,干脆利落。
花茸“小鱼仙倌,要睡觉了吗?还没用晚膳呢。”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凡听者无不想歪。
与此同时,一股淡雅绵长的草木香气席卷了整个七政殿,又似潮起潮落间的清爽甘冽乍然迸发,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一个低修为的小仙侍禁不住叹了声,仙侍“好香啊……”
再看本是男儿郎的花茸,遽然变了性别,仍旧穿着仙侍服,也知她是女子,一个美到极致的女子。
墨发如云,冰肌玉肤,一双瞳人剪秋水,天真难掩,更兼媚态,把纯洁与魅惑糅合的恰到好处,撩人而不自知,竟是一种销魂蚀骨的美。
润玉(夜神)“众仙君,可瞧得仔细!”
都道夜神是个软柿子,被天后捏圆搓扁,殊不知,那是他谨守为人子的本分,不想忤逆父母,余下之流,他不惯着,此刻闲闲一问,暗藏上神威压。花茸对他意义非常,岂容旁人觊觎!
众仙突觉后脖颈子发凉,登时醒神,齐刷刷低了眉眼。唯独酒仙紧盯不放,似是将花茸盯出个洞。
润玉大手一挥,把少女掩在身后,润玉(夜神)“花茸乃是女子,酒仙也要执意结亲?”
酒仙神魂归位,不由瞠目结舌,险些把手中的聘礼盒子摔了。
酒仙“大殿,他、她……”
她了半天也没蹦出一句整话。
酒仙心力交瘁,心想夜神这个助力丢就丢了,一个不得宠的庶子,能攀则攀,反之亦无可惜,关键在于,他家佩词是当真喜欢那个花茸啊!到头来,竟是一场乌龙,连人家是男是女都没搞懂。
闹剧是什么?锣鼓喧天的开幕,啼笑皆非的收场。
酒仙领着他的大部队悻悻离去,出了璇玑宫,吐出一口浊气,痛心疾首道:酒仙“这下我那酒窖,怕是保不住喽,定会被佩慈那个臭丫头悉数砸光!唉……”
无奈摇头,匆匆离去。
至于紧跟其后的岐黄仙官,则另有计较了。
百年前的某个深夜,他奉召入璇玑宫为一仙子隔帘诊脉,见夜神忧心忡忡,呵护备至,还曾私下感叹,该是何等风姿,才能让克己复礼的夜神失了分寸。
今日一观,确乃绝色佳人,来日长成,可与先花神媲美。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无怪夜神春心萌动。却因身负婚约,遂把心上人扮做仙童,偷偷养于暗室?
可以理解,不能苟同。
岐黄唏嘘一番,径直去了太巳府。只因太巳仙人的独女,莫名于天界征兵之后罹患顽疾,药石罔效。若非看在曾为难友的份上,也不会随酒仙趟这一趟,平白惹出个笑话,说不得,说不得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