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来（五）

涔江市翘楚集团分部写字楼楼顶。

　　办公室里的男人没有开灯，他绕过办公桌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夜景，即使是夜晚，对面中心广场摩天楼上的灯光也让这办公室里有了不低的可见度，万家灯火从下面一点点透到顶层，似乎还能听到里面带着的喧闹，他很怡然自得地站在窗户后，双手插在口袋里，半是眯起眸子，好像是在思考什么。

　　大概过了不到五分钟，他再次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修长却带着细微伤痕的的手指缓慢划过手机屏幕，轻轻解锁后点开微信的界面。

　　这已经是他至少第五次去看那条朋友圈。

　　男人的嘴角有着常年不变的浅笑，细微的弧度看起来却极其不真实，那种笑意就像是被刀镌刻在脸上，隔着一层不明不白的东西。

　　不过此刻他应该是颇为愉悦的，指腹缓慢地摩挲着那条朋友圈的字句，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看那些幼稚且毫无道理的措辞，这些甚至经不起推敲的词句却让他格外在意，甚至于在几个小时之前没有忍住点了个赞。

　　那条朋友圈的主人，就是此刻还在姜时英那里的方菲。

　　“我说什么来着，方菲，你和他虽然很般配，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最后还是这样的结局。”男人低声道，只是说给自己听，又是像极了在跟哪位不知名的熟悉友人对话，话语里的遗憾就快要满溢，但是仔细听起来，却是很轻松的、甚至有些愉快的意思。

　　“你最后还是要与我为伍，站在我身边的……”

　　男人脸上浮现出嘲讽和自得的神情，再次浏览过那条朋友圈之后，把手机关上放回口袋里，颇为舒心地呼出一口气。

　　似乎是掐算好时间，门敲响了三下。

　　“进来。”男人没有回头，只是提高了些音量扬声道，他很好地收敛起眼底的一些情绪，看着眼前几乎透明的玻璃。

　　“楚先生，您的行程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按照您的要求，没有对外放出话提到提前到达涔江的消息，也确实查到了很多预备离开的‘虫子’，还有一些……‘猫’。”来人是一位身着职业装的女人，一头乌发被一根皮筋束在脑后，踩着七厘米的高跟哒哒哒地来到男人身后，她的距离控制得极好，如果现在拿尺子来度量的话，能够量出她与男人的距离恰好是1.5米。“我们需要怎么做？”

　　“哎，人太出名了就是不好，你说呢，Barry？”男人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转身过来，笑着对被称作Barry的女人道：“把名单发给阿七，他会处理的。”

　　“是。”女人颔首应下，没有接他BOSS前一句问话。

　　“知道我要回来也没什么，他们查不到是哪天，差不多给个时间出去就可以了，我们也不能太失礼了。”他沉吟了一会儿后咋舌，随即舒展手臂，他好像又想起什么事情，把剩下的话音收了回去，对着Barry勾了勾唇：“你也辛苦了，这么个美人儿整天跟着我们辗转，今天之后去财务报备，就说是给你一份额外津贴和奖金。”

　　男人生得不算俊俏，更偏向于成熟风格，立体的五官嵌在脸上，脸部轮廓也显得棱角分明，当他有意示弱或温和下来的时候，一双眼睛里饱含深情，深邃到任何人看了都觉得有许多话在里面，他的音色不算冷硬，反而是招人喜欢的温柔类型，当一笑起来的时候，尾音稍稍上扬，足以把人给听得心神荡漾。

　　可是尽管如此，Barry始终没有抬起眼来看她的BOSS，她像是极端熟悉这一套流程，只是道谢后问：“还有其它吩咐吗？”

　　“嗯……暂时没有了，你去休息吧。”

　　Barry点点头，抱着那一叠本来要给男人看的资料出去了，她走得很自然，到带上门的时候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男人目送着她离开，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去，只剩下最开始似有若无的那一点。

　　有些无奈地，他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文件，只有薄薄的几页纸，上面却印着许多东西。

　　只要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这里几乎囊括了方菲的生平。

　　男人的手虚搭在桌面，五指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叩击桌面，清脆而有规律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他的视线停留在“目前就业”那一行，淡淡地将下面的履历全部扫过去。

　　“AHC……”男人把那个名词重复出口，他微微闭起双眸，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半晌才轻笑一声，最后一句话音散在无边的黑夜里。

　　“有意思。”

　　——

　　“我知道了妈，我这就过去了。”方菲提着一袋桃子，另一手掏出钱包，左肩把手机抵在耳朵上，略显敷衍地应和着对面的话。“一共多少钱？”

　　“一共二十三块哈。”店家麻利地再给她套上一层袋子，笑得极其热情。

　　“就这样了啊我这边还忙着呢，挂了啊。”方菲十分头疼地挂掉电话，从钱包里抽了一张五十递过去。

　　店家是位上了年纪的阿姨，笑起来脸上的褶皱都开始堆叠，离不开所有这个年纪阿姨的习惯，她接过钱在找零的空档跟方菲搭话：“是妈妈的电话？催你回家吃饭呢吧？”

　　“是啊，从早上开始催的，这我都接了她五个电话了。”方菲如实跟她聊天，想到姜时英对她的态度，她简直想去做亲子鉴定。

　　“嗨，长辈嘛，总是想着你好的，别怪我多嘴一句哈，她也就是关心你嘛，不然干嘛催你回去吃饭嘛。”阿姨老神在在地对方菲挤眉弄眼，把零钱递回去。“快点回去吧，莫要让她等急咯。”

　　“要真是为了我那还好说了，就是不是为了我才意见这么大的，多谢您提点了。”方菲三言两语回了阿姨一颗炙热的好奇心，拿着零钱往钱包里一塞，利落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了。

　　的确，姜时英才不会为了方菲这么大动干戈，这么急切无非是因为——楚肆月今天回来了，就在中午。

　　方菲慢慢地往家里走去，脑海中却不自然地浮现起上个周日的那一次会面。

　　“楚肆月这几年做得比我们想象得都要大，几乎垄断了西南所有的生意，这次回来他的主要目的是吞下AHC，也就是我们的重点观察对象，你明面上所在的那家公司。”

　　“内部结构我已经整理出来了，你和他分开这几年的详细资料稍后我也会发给你。”

　　“在你正式接近他之后，我们的联系就只能靠ACH接应。”

　　“任务很危险，我们宁可多耗些时间，也一定不能让你暴露。”

……

　　那么，在她记忆里一直扮演着大哥角色的那个人，到底是有多危险呢？

　　方菲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门口，朱漆红门在此刻显得那么难以打开。

　　“楚肆月目前经营着翘楚集团，几乎是商业界白手起家的典范，他本人也在业界享有盛誉，他的旗下有各种各样的公司，为他提供了各种销售渠道，这样的背景只允许我们一击致命，更具体的东西都在这一份文件里，看完之后就记得销毁，我们联络的设备也不可以再继续使用，请务必小心谨慎。”

　　连组织高层都派出来跟她沟通，可想而知他们的重视程度，也能够察觉到里面的暗潮汹涌。

　　也是啊，如果不是她的身份特殊，有现成的优势可以利用，也许他们会指派另一个更为有经验、更加老到的人来执行这次任务才对。

　　方菲正准备长舒一口气，手里的钥匙也缓缓下移挪到门锁附近，身后突然传来话语声，将她生生钉在了原地。

　　“在干什么呢，在门口站这么久，是在特地等我吗。”一道带着笑意的男声响起，随即是踩着楼梯一步步上来的轻微声响，那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在方菲身后不远处停下。“好久不见，方菲，你还是这么呆。”

　　方菲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着，半晌才把钥匙准确插进锁孔，她拧着钥匙旋转，锁芯传来轻微的“咔哒”声，在门开之前的一秒，方菲才转过头，看着站在身后的男人，他手里还提着些看着就价值不菲的礼品，简单得就像个刚回家探亲的小伙子，方菲提着唇角笑了笑，眉梢也跟着扬起，缓缓开口道：“当然不是，好久不见啊，楚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