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激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难得起早。
我想着要用怎样慷慨激昂又通俗易懂的话告诉小朋友们这样一个道理。
“老师老师!小江,小江被拦在家里了!”好几个孩子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地跟我报告,一个说完另一个又补充,声音乱得不行。
小江平时总是到得最早的那个小孩儿,会和同学们一起踢球,但不爱讲话。
我让他们慢慢说。
“他爸妈不让他来上课了!说过两天就给他退学!”
我有些不知所措。
“等会儿叫李老师来上课,你们认真听讲,我和辛老师去找小江。”
王一博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话里一点波澜都没有,拉着我的手出去。
“经常有这样的事儿吗?”我问。
他正在认真地查看学生住址。
他没回答我,只是问:“你跟我一起去吗?”
“好。”
天阴沉沉的,像是随时要下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前几天出了太阳,路还算好走。
我在这样七分八叉的山路上简直是个废物,只能乖乖跟着王一博走。
他熟门熟路的样子,没走什么弯路就到了一座小村庄。
小江家门口有几只趴着休息的小狗。
王一博敲门,手指关节已经冻得通红。
我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给他带上,他没说话,我尴尬地假装整理头发。
来开门的是个年轻女人,应该是小江的妈妈,手边端着洗衣盆,粗糙的手和年龄不符。
我被她干脆利落的目光一扫,慌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王一博永远那么淡定,不慌不忙地开口:“是小江妈妈吧?您好。小江今天没来学校,老师们都很担心。”
江妈妈没有让我们进门的意思,但言语中还说得上是客气。
“孩子外婆年级大了,躺在床上也要人照看着。他爸赚不了多少钱,干活的时候从二楼摔下来,现在还在医院。读两年书识几个字就够了,家里还有个妹妹……”她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想,我也没有资格去劝她。
瘦弱的肩膀上要扛起整个家,难怪她已经累得麻木了。
王一博也沉默了。
这时候小江带着矮他一头的妹妹摘菜回来,见到我们便乖巧地问好。
我鼻子一酸,差点喘不过来气。
王一博叫我跟他们去厨房。
小江坐在灶前的小凳上,熟练地拨动着里面木柴,火光映着他小小的脸。
“你想不想去上学?”
“想。”他说。
“带妹妹一起去也行。”我说,然后立刻起身要去找王一博。
他就站在门口,像是知道我要跟他说什么:“说好了。”
我又没出息地想哭。
真正到了河水结冰的日子,学生们都放寒假了。
这时候我为期一个学期的教学本来应该是结束了,要走的那天,我没上车。
小齐哭得稀里哗啦的,我说,我想在这边过年,明年春天跟同学们道个别再走。
我看着逐渐变小的车尾,眼泪才簌簌地掉,天黑了,月亮嵌在山顶上方,像一枚淡淡的吻痕。
我往宿舍跑,大着胆子去抱王一博。
“你怎么没走?”他声音像一杯温开水,出乎意料地没把我推开。
我悄悄抬头看他满是笑意的眼睛,猜他是明知故问——我舍不得走,舍不得每一张明媚的笑脸,舍不得那一张铺满粉笔灰的讲台,更舍不得他。
我一点都不想走。
可王一博翻脸好快,没过几天跟我说,你还是快回去吧,再过两天,天要更冷了。
我矫情地问,你想让我走吗?
好久的沉默,他丢下一句:“嗯。”
我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这么善变,但既然他不想让我留下来,那我偏要厚着脸皮不走了。
除夕夜,我接到我妈的电话。她依然对我这样的行为感到不满,但念在我是头一次干脆地接听她的来电,再加上大过年的不愿意和我计较,语气也缓和了些。
“对,上次我打给你还是你同事帮你接的嘞,就一个男的。”
我问:“那你说什么了?”
“还不是你不要那些舒舒服服的工作,还非要跑到那种地方去找苦吃,说了你也不听我的……”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念叨我。
我挂了电话。
“王一博,你喜不喜欢我?”——在这之前,我哪里会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跑到一个和我说“你还是走吧”的人面前这样问他。
“我……”
“你可别告诉我是不想耽误我什么的。”
漆黑的夜空上绽开一朵烟花,伴着一声巨大的“嘭”,闪在他的眼睛里,那么好看。
我还是没待到来年开学。
还是来时那辆小巴,摇摇晃晃。
那天,王一博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把旧吉他,车开了好远,我好像还听到他唱。
“Give me some sunshine ,
Give me some rain ,
Give me another chance,
I wanna grow up once again.
Na na na na ……”
他是阳光地带最好的一束坚信。
“I will miss you.”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