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我叫许黎，黎明的黎。我妈妈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能够成长为一个心向阳光，满怀希望的人。我也如她所愿，在过去的十六年里，我一直是一个乐观向上的女孩。直到现在，也是。

今天是我上高中的第一天。学校离家很近，只要穿过一条两边都是树的小道就能直达。我起的很早，背上书包就兴致勃勃的出发了。盛夏金色的阳光洒满我的全身，温柔的风抚摸着我的发丝，万物都急于展现它们的可爱与善意。我也忘我于其中，尽情享受着这份大自然赠予我的礼物。

“她没有证据，警察不会相信她的。”

“可如果这有监控怎么办？”

“这破地方，哪来的监控？别多想，收拾这个丑八怪，老天爷都跟着高兴。”

“哈哈哈哈哈……”

一阵谈话声传入我的耳朵。根据我的判断，谈话者是三个女同学，且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算了，一点小事，没有占用我大脑的必要。

我若无其事的继续走，却怎么也无法忘记刚刚听到的话。她们到底干什么事？她们口中的丑八怪到底是谁？

正当我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时，一个女孩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她看起来和我一样大，背着像是被踩在地上摩擦过的、脏兮兮的红色书包。她扎着马尾，头发有点乱，身上还有几处泥巴印。她走的很慢，边走边抽泣，我看她有些可怜，便快步跑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没有回头，而是匆忙逃跑了。我愣住了，看着她的身影在我的视野里越来越小……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呢？我只是拍她一下而已，为什么要跑呢？

后来，我再没遇到过那个女孩。高中生活正常进行，开学第一天遇见的怪事也被我慢慢淡忘了。

有天，我沿着学校的走廊向教室走。忽然听见前面不远处的水房里传来一阵吵闹声。好奇心驱使之下，我走到水房门口，小心翼翼地向里面张望。门里站着几个我们班的女生，她们的脸上带着恶意、狰狞的笑。水房的墙角似乎还蹲着一个女孩，她的脸被那群女生的身影挡住了，我只能看见一个被水打湿、无力地躺在她身边的红色书包……

“你看她，长得像不像学校水沟边上的癞蛤蟆？”

“哈哈哈哈哈……”

“你们闭嘴！”中间蹲着的女孩哭着嘶吼。

“嘿，你看这蛤蟆长本事了！”其中一个女孩皱了皱眉头，边说边恶狠狠地踢了中间那个女孩一脚。“林洛洛，我告诉你，你不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施暴者们的大笑声和林洛洛的哀嚎在水房的四壁碰撞、回响，像一群尖叫的魔鬼，从我的耳朵粗鲁地冲进我的心里。

我的良知怎么能允许我冷眼旁观？

“你们在干嘛！”我从门后出来，走进书房，瞪着她们厉声问道。

“许黎，跟你有什么关系？”刚刚踢林洛洛的那个女生向我走来，眉毛拧得像一条打结的绳子。其他几个女生也纷纷回头看我。林洛洛头也不抬地蹲在地上抽泣，双手捂着脸。

“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吗？”我指着林洛洛，心中的火焰越烧越高。

“呵，她？”那个女生斜眼看着林洛洛。“两栖动物而已，能有什么感受？”其他几个女生爆发出一阵令人恶心的讥笑声。那女生说着，看了看表。“走吧，回教室。”她转身对其他人说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得走出水房，还撞了我一下。

我早已没有心情去跟她计较，只是面对蹲在地上抽泣的林洛洛，有些束手无措。

我默默地帮她捡起书包，关上了哗哗响的水龙头。

“你还好吗？”我试探性地问。

她抬起头，迅速的从我手中抢回书包，抱在怀里。这一次我才看清了她的脸，眉目清秀，嘴唇有点干裂，但最显眼的是一块无情的覆盖了她近乎一半脸的紫红色胎记。

她见我直勾勾的盯着她，又慌忙捂住了脸。

“对不起。”我下意识的说。

她没有回应，只是小声的抽泣。

“别难过了，你挺好看的。”我知道自己说的话并不安慰人心，但这是我迟钝的大脑唯一能搜索到的词汇了。

“你不懂。”她小声呢喃，声音颤抖得如同狂风侵蚀下的草叶。

“你不要自卑，也不要在意她们说的话啊！”我走的更近了，试图抚摸她的后背。

“你根本就不懂！”林洛洛忽然站起来，红着眼圈冲我嘶吼，声音在水房里来回碰撞了几次，很快消失在吵闹的走廊。

“我妈妈和我说过，只要太阳还会升起来，一切都会变好的，真的。”我实在想不到该对她说什么了。

她愣了一会儿，拎着自己的书包擦了擦眼泪，跑了出去。

我也穿过人流，拖着一颗沉重的心回了教室。

我一进门，班里的几个男同学冲着我贼溜溜的笑，我没有理会他们直径走向自己的座位，令我惊讶的是，我的桌子上用红粉笔写满了字：“多管闲事”、“蛤蟆”、“事儿妈”……我愣住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像藤蔓一样爬上我的心头，气愤和委屈传遍我的全身。

“这是谁干的！”我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那几个男生笑得更起劲儿了，刚刚那几个欺负林洛洛的女生一脸得意。

“这上面哪句写的不对啊？”刚刚领头的那个女生大声说道，其余人不是起哄就是冷眼旁观。

泪水湿润了我的眼眶，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无奈之下，我只好自己走上讲台拿抹布，默默地擦掉了桌上的红字。

此后的每一天，我都是这样度过的。早晨，我要擦去桌上的字，还要一整天被他们叫各种难听的外号，我慢慢麻木了，屈辱的情绪不再被释放，而是一点一点积压，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一下子迸发出来，打破我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越来越不爱说话，沉默成了我唯一的反抗方式。

有一天我一如既往的走，在通向学校的小路，清晨，阳光都是冷的。无助的叶子冷得发抖，卷着沙砾的风吹过我的脸，发出不冷不热的呼呼声，似乎在嘲笑我的狼狈与不堪，我看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此时的太阳正架在山谷中，他它拖着疲惫的身体，用尽力量向上。左右两座山，几乎要拖不住它了。我叹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了林洛洛，想到了她背着红书包、抽泣着跑到学校之前，是否也是个快乐的人。

“呦，事儿妈来了。”我一进门，一个男同学立刻大声吆喝，其他人也开始随声附和。这是他们一贯的把戏。

我没有理会他们，直接走上讲台去拿抹布，对于在我桌子上写字一事，我早已找过老师了，他只是敷衍的告诉那群人，不要破坏公物。

我刚刚擦完字坐下，一个男生就抢走了我的笔。那支笔是我最好的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我立刻站起来，奋力地去抓那只在男生手里晃来晃去的笔，就在我马上要抓到那只笔的时候，它被扔给了另一个人。

我在几个男生女生之间来回奔跑，急得面红耳赤，耳朵里充斥着其他同学无情的讥笑声。我又一次被气哭了，一留神腿磕在桌脚重重地摔在地上，同学们的哄笑声更大了，我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边笑边议论：“真是个公主病，这么点儿小事儿，眼泪都够煮米粥了！”

我趴在地上，那支笔被摔在我的眼前，我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摔坏，弹簧一下子飞得无影无踪。

我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站起来，颤抖着捡起笔的

残骸。

“你们有完没完？”我一边抽泣，一边大声喝道人群安静了一会儿，又爆发出一阵哄笑声。紧接着，一个男生把一块粘满粉笔灰的抹布扔在了我的脸上。

我再也受不了了，大哭着跑去水房，一边洗着粘满粉笔灰的脸，一边止不住的流泪。

水浸湿我的脸，凉凉的、涩涩的。我看着镜子看着自己这张狼狈的脸，从我那被嘲笑像两颗红豆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曾经从未有过的绝望。

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我要被这样对待？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教室，脸没有擦干。冷水顺着我的脖子躺进我的衣服里，我知道此刻的自己活像一只落汤鸡。

“许黎，上课迟到！”

我走到教室门口，已经上课了，老师站在讲台上，用严厉的眼神看着我

我一声不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似乎又听到几个同学在下面痴痴地笑，老师让我站在门口听课，作为迟到的惩罚。我早已没有心思放在课堂上了。我想解脱，想从这些不幸中逃出去，无论用什么方式都好……

当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我透过窗子直盯着那轮苍白的月亮，这是我第无数个失眠的夜了。我拼命想放下那些屈辱，但我根本做不到。我想拥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但我没有朋友，又不忍让父母担心。罢了，也许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吧……

凌晨三点，我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家门。除了我自己，只有那晚的月亮知道我要做什么。深邃的夜像是在召唤我，召唤我躺入没有知觉、没有思想的深渊……

凌晨四点，我下意识地晃到学校门口，大门已经打开了，这个时间在校的只有清洁工和保安。

“现在的学生来的真早。”

“可不是嘛。”

两个保安坐在保安室里低语。

我走上教学楼，一直走向楼顶，一级一级地上台阶，我终于快要解脱了！我离自由和快乐越来越近了！终于……终于不用再这样下去了！

我站在楼顶上，此时太阳还没有升起，但天空的东方已经泛起鱼肚，风吹过我哭干了泪的眼，低吟着安慰我。我从楼顶向下看，这些事物多渺小啊——操场、小树、建筑……尤其是人——

凌晨五点，此时楼下聚满了人，他们对我指指点点，我知道他们在讨论我，但我听不清他们说的话。

楼下的人越来越多了。有人在交谈，有人在打电话。他们一定在打110！如果我被拉下去了，一定会受到更恶毒的嘲笑，说不定还会被整个学校当做反面教材。

不，不行，我不可以再犹豫了。

我背对着天空那一抹鱼肚白，又向边缘靠了靠。此刻我终于明白黎明的意思了：向前一步是天明，向后一步便是无穷的黑夜。

我迈出左脚。我要拥抱我的天明……

“别跳！”

忽然，有一个人把我从楼边拉回来。我猛地回头，是林洛洛！

她站在清晨的朝阳下，金光洒满她的全身，把她的白衬衫和头发丝都染成了金色。她用最温柔的眼神抚摸我，从我的头顶到双脚，再到我千疮百孔的心灵……

那一刻，我觉得她像个天使。

“许黎，曾经有人告诉过我，只要太阳还会升起来，一切都会变好的。”林洛洛疲惫地笑着，用她汗津津的手拉起我，另一只手指着东方那轮徐徐升起的太阳。

“看，太阳升起来了。”

我紧紧的拥抱她，拥抱我的太阳。

后来班上那几个带头嘲笑我的同学被开除了，学校也一次又一次的强调要杜绝校园欺凌，我和林落落成了最好的朋友。17岁的生日是她陪我过的，那天我和她约好一起去公园看日出，我们看着太阳的金光驱逐黑暗，看着这光流淌在每一寸空气里。今年我只有一个心愿，我只希望太阳永远都会照常升起，一切都会好起来。正义永远也不要缺席，但最好，也不要迟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