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态应如此，年少纵马且放歌（十二）

此时的芈泽终于跑出了森林，而后继续向前跑去，不顾一切地跑去，直到再一次被绊倒，用尽全部的力气爬了起来，蹲坐在地上。

　　芈泽从未像此时这般悔恨过，悔向前之抉择，悔幼时之玩乐。可是，人生既然已经开始，就只能强撑着继续走下去。万金油般的存在终究只是幻想：他害怕失去，可是害怕并不能挽救什么；他无比悔恨，可是悔恨并不能了结什么。人终要失去些什么才会懂得成长。人生百态应如此，年少纵马且放歌，终究要自己去承担；是对是错，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逃避与虚无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森林中，在气流的扰动下，元素在空中乱窜，地上是树木的残骸以及一具残尸和散落的碎渣。阴华虚弱的扶着准备向森林外跑去，却不想扑倒在地，嘴唇在努力的张合着，可是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不知何时，阴华手腕上的那副镯子竟出现了些许裂痕，愈来愈大……

　　“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力气，芈泽猛地站了起来。他知道家族肯定会派人过来的，他也知道阴华让自己离开是为了自己好，至于救兵，则是次要的。他同时也很清楚自己未曾受过任何训练，可是那又如何？感性渐渐战胜了理性，他疯狂地向森林里跑去，正如跑出来时一般。自己惹出来的还是要自己来解决，因果终究要自己承担。

　　森林中的某处，遍地的残枝落叶，四周的茂密与方寸的空旷形成了不和谐的搭配。一位女子躺在茂密与空旷之间，半举起的手臂似乎因无力而垂倒在地，手臂上那半分晶莹半分污浊的手镯格外的显眼，为女子增添了异样的美。这样的景象应该再增加点什么：飞絮落花或是细雨迷蒙，独处于世界的角落无人发现……

　　“华华，来，我带你离开这儿，带你回去……华……，我……对不起，我来履行咱们的诺言……”芈泽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抱起女子柔弱的身躯，一步一踉跄地拖着自己本就疲惫的身体向森林外走去。

　　古昔人言：月别伤神。世间之难描摹者，恐惟情而已矣；是以此情，伤尽古今人心。雁丘之情痴，迁客骚人，多与相思。

　　世间的情最难言的恐怕便是朦胧与懵懂。因为朦胧，所以可增添的太多；因为懵懂，所以最具情怀，无法割舍的又太多。有时候，年至耄耋，回忆与描述的往往比经历的更多，而这往往更让人感动。

　　战争才刚刚开始，短短十日，玉疆受扰，隰城陷落，西陵倒戈，岷关告急。古乾国被迫内迁重设防线，弃东北边疆八十余万平方千米疆土、百余万子民于不顾，而远征军三十五万人全军覆没，经收拢整编后仅余三万人。

　　战争有时听起来像个故事，死亡也只不过是一串数字，因为这些你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只有当那些错综复杂的因果线偶然间与你产生了牵扯时，你才能切实感受到那种悲的感觉。世界上总是不乏悲天悯人者，然而大多数的悲都始于身边，那“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的悲也不过是让自己心中的哀痛更加凄切、更为深沉。

　　芈泽并不知晓外界的变化，如果知道的话也只能是让自己的被在天下同哀的大背景下变得更为激愤、沉痛；至多也就是问一句阴村问一句那流落于异乡草原的乾元帝国部落。

　　我来过，停留过，然后我走了，或牵挂不舍，或满足无怨。也许芈泽不来，阴华还会是如此，还会因为一个国君随意的一项旨令而离去。可是没有如果，芈泽已经来了，改变着原来的因果，有意无意间红线在被慢慢地编织，只不过，抬头一看才发觉线的另一端早已成了虚无。

　　汉宫犹自萦蔓草，不知尘土几何足。

　　尘土之下白骨累，白骨之上青娥舞。

　　恰谈笑言嬉戏游，似约明年花开处。

　　花开如艳草色青，花语佳人何时来？

　　懵懂少年山外山，初言共赏为卿待。

　　月別一月星连星，欲复还家诘伊爱。

　　空有尸骸遗荒野，将士远征芳草哀。

　　黄沙漠漠几人安，卿亦离去远向前。

　　路在彼时悔向前，空负悔恨客舟船。

　　“小泽……”素安正要喊住芈泽，却被身旁的乾阳氏用眼神给制止了。是啊，这个时候能帮助他的只有他自己。

　　一路赶来的乾阳氏等人在远处默默地看着芈泽，看着他缓缓地抱起地上的少女在旷野上前进，走向那远方的远方，不知疲倦，一步步都走的那么沉重，看着那个曾经在他们心中还是个孩童的芈泽突然间成熟了许多，仿佛每一步都是一次蜕变。

　　不知过了多久，亦不知走了多远，芈泽半曲地蹲坐在地上，不住地哭泣，腿上仍然躺着那个像是在熟睡的少女，她的脸上似乎还带着满足。

　　“小泽，这便是因果。你既然牵扯了进去，就必然要承受这份悲痛。”

　　“这便是因果吗？这便是她本身的？”

　　“也许吧，不过如今她的因果已结束了。人死如烟灭。”

　　“结束……人死……”芈泽低着头，不由地沉默了。他看着怀中的少女，感觉到说不出的暴躁，他明白那叫做愤怒，叫做不甘“不，还没结束。他们杀了她，这便是因，而果我将自己了结。”声音依旧如刚才般微弱，但却比以往更加坚定。

　　将近一天的时间，芈泽不吃不喝，就这样看着怀中的少女，那一瞬间仿佛是永远。

　　“素安子、两位陛下，不知可否借晚辈点儿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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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芈泽将棺椁慢慢推入墓中。墓很简单，无非是一个洞，不过，又有谁能想到这平凡的土地下竟躺着一位让世界宁静的少女。

　　“瀛膏、金缕衣，足以让尸体千年不朽。小泽，咱们该回去了吧？”乾阳氏看向芈泽，亲切而柔善，像是十分满意芈泽的做法。

　　“我想回阴村看看。”……

　　村外的某处，芈泽遥望着远方的景象，如往日一般。而村民们时不时地进行祈祷，以希求亲人的安康。

　　“不过去吗？”

　　“不了。”

　　“回芈家？”

　　芈泽微微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坚定地说，“我想去赤练之地。”

　　“赤……”

　　“我父亲在那边呆过，不是吗？我不也是在那边出生的吗？既然如此，我自然也可以在那儿生存下来。”

　　看着芈泽那坚定的眼神，素安子等人不禁讲刚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轻轻的点了点头，“那么，咱们先回去。这事儿还需要家族的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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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土，风光秀美，群山莽莽，山川相间，湖泊宛如星罗点缀着大地，大江纵横南北，奔腾不息。只见新一轮太阳缓缓升起，悬挂空中，阳光洒向人间，充满着暖意。世界是运动着的，但世界也是静止的，至少此刻，你很难看出它变了什么。而那伤痕累累、刀光剑影，那英雄的血泪、美人的哀叹、帝王的愤怒、臣子的忧戚都是短暂的。

　　世界太大了，偌大的世界不会因一场战争、千万人的死亡而改变什么，更不会因一个女子的逝去而哀伤。世界很美好、很神秘，充满着吸引力，恰如芈泽来时一样，亦如芈泽走时一样。从荒土的上方看去，也许连黑点都算不上是。就这样，一座小山，一片森林，山下一块刚翻新过的土地，埋藏着一个美丽而又哀怨的故事，让一个少女长眠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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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宇帝朝史·卷一》：“是纪元，米斯尔告急，诺曼膨胀，以各国皆不能钳制，故气焰日甚。于是乃有荒土之谋、禹迹之变，是以硝烟暗起。”

　　《诸神杂闻·芈家·其七十三》：“芈家有子，名泽字辨安，为前三代之转世，故少有奇遇，乃入荒土。传焉，荒土有女子，其貌之美，虽入轮回亦不能忘，其态轻柔，其姿曼妙，或曰妩媚，兼以清雅，若荷之浮水而欲出也。后与泽相遇相知，尝私许以厮守。奈家族闻之，不悦也。泽虽有反抗而无济，终不复其言也。及离别之日，脉脉含情，泪眼欲堕而惜其不得。然，有天族之子行经至此，惊其美貌而掳掠之。不敌，乃有族中长者助阵，泽遂败之。女子不就，天族之子怒而杀之。泽愤而出，乃遂族长之位，由是举重兵而攻天族。”

　　《芈家家谱》：“芈泽，又名兑，字辨安，芈家第一百九十七代家主。尝使使以通星宇，与血帝孤寂私交甚。多擅荒土之事，未知其由。世泛之以演义，然以族内秘言，唯知与一女子有关。泽与早苏情坚意切，由是为世闻。又尝败天族，以其天赋异禀，尤以‘天启’举世无双。后因情而薨，年仅二十余纪元，古今闻者，皆叹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