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研墨—第二十八章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就在叶未生问出口的这一刹那，他似乎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那个看起来冷漠得毫无感情、整个世界都只有黑白、不明白什么是善恶的人。

那个即使受伤疼痛也会骗自己说是在获取自己的同情、会因为能够看见颜色而展露笑颜、问自己什么是善恶、为了达成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惜把他本人也给搭上去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悄悄在他心里扎了根。

李泽言没有办法不去想他，想他做出改变要下多大的决心，想他现在该是何种境地。

“或许是吧。”他没有遮掩隐瞒，也无暇顾及身后的人露出何等受伤的神情，迈开步子离开了。

叶未生以为，李泽言就算再怎么心急如焚，也总要从“岛”内的信息分析部获取关于Black Swan基地是如何转移的信息，大不了他多派些人一同前往，总不至于让李泽言陷入危险。

但他似乎有些低估了那个人的分量。

在他第不知道多少次拨打李泽言的号码，电话中传来的仍旧是忙音时，他就发觉了异样。

李泽言失踪了。

他用了所有的方式，去定位去寻找，可都没有任何收获。

大抵拥有特殊evol的evoler都有这种任性的权利，是他们无法触及的。

叶未生看着忙得热火朝天的却惟独缺了那个人的“岛”，缓缓叹了一口气。

李泽言的电话无法被接通，自然是有原因的。

眼前的人手握着一个权杖，权杖上镶嵌着许多大小时间各不相同的钟。他全身被白色的斗篷遮得严严实实，连声音都像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人类之身，不可见吾。”

李泽言几乎精疲力竭的撑在那里，“终于找到你了，时间观测者。”

时间观测者悠悠说道，“十年前于梦中相见，是为了告诫你，时间之力不可乱用，否则自身必会受到反噬，没想到你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李泽言缓缓站直了身体，“我想要救一个人，请你帮帮我。”

时间观测者缓缓摇了摇头，“我说过，拥有时间之力的人，极易迷失自我，一旦你对改变了世界的流速，极有可能会迷失在时空缝隙里，再无法回到现实中去。”

李泽言顿了顿，直截了当的问道，“就像……你一样是么？”

时间观测者沉默了片刻，也并未遮掩，“没错，我与你一样，曾经不自量力的想要逆转时间。”

“那，你成功了么？”

时间观测者将手中权杖往前一伸，“偷窃时间的代价，便是要永远承担起观测时间、维护时间的代价。”

李泽言看着权杖上那数不清的钟，定了定神，缓缓伸出手放到了上面，“我不想偷窃时间。”

他知道时间观测者并不会阻止他做任何事，他告知自己，是责任，是义务，因为他只是一个观测者，一个可以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我不会拨动上面的指针，但我可以选择，去到哪个指针代表的空间。”

时间观测者发出了一声轻笑，“你对时间的理解，的确很特别。”

“我需要力量，”李泽言说，“我要回到‘我’还在Black Swan基地的时候，只需要一瞬间的落差就可以，小到，不会被时间的自我修复功能发现。”

时间观测者道，“可以，但，你会因为那一瞬间的回转，遭受时间落差调整带来的巨大冲击。”

李泽言知道他的意思。

从他决定私自动用能力，尝试倒流时间进入时间空隙开始，他就预料到了他的计划所会带来的后果。

但这已经是在不破坏时间的前提下所能做到的最好结果——将时间倒流只作用在自己身上，在对时空秩序产生破坏前，就立刻回到现在。

这样只要他一直保持与Black Swan基地的相对性，就可以回到基地，救出生死未卜的许墨。

只不过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会持续在同一个状态，度过这几天的落差。

时间观测者手中的权杖上的钟表开始回转，李泽言触碰到的那个时钟更是仿佛在他的身体中拨动着指针一般，带来撕裂扭曲的痛苦。

时间观测者的声音逐渐变得虚无缥缈，“那便，如你所愿吧。”

许墨躺在手术室上，彻底变为墨色的眸子半开半合，失去意识般一眨不眨。

Evolers看起来确实是恨极了他，用尽了所有折磨人的手段，说着是不想让许墨这颗还算得上有价值的脑袋白白废掉，实际上除了在榨干他的剩余价值，当然也不乏撒气的成分。

他用了能够切断脑电波传输的电流，用了控制精神的evol，用了破坏脑神经的药剂，用了所有能够想到的方式，折磨许墨，摧毁许墨。

但令他失望的是，许墨自从躺在这张床上开始，就摆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没有反应、没有动作、没有声音，让他仿佛在鞭尸一般毫无意趣。

还是银发少年对着已经被报复心冲昏了头脑的Evolers说，“别白费力气了，他的evol在开发的时候就伴随着极大的副作用，你们俩打的那一架差点把整个基地拧成麻花，他的脑袋本就受到了影响，再加上你的摧残，估计现在早就看不见听不到了吧。”

“我不信！” Evolers大声吼着，“他是Ares，全世界最会说谎的骗子！他只是在伪装而已！”evol的过度透支不止对许墨产生了影响，Evolers的那张脸因为不断的切换样貌而变得丑陋扭曲，脾气也开始暴怒且狂躁，要靠evol抑制剂才能勉强保持理智。

他用强光照射着许墨的眼睛，攥着他的头发，将一张扭曲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凑了过去，“Ares，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我的惩罚，在你决定背叛我、将Black Swan过去的心血和未来的希望一同毁掉的时候，你就是罪无可恕的罪人，这个世界再也容不下你，你就只配躺在这张床上，冰冷又绝望的度过余生。”

他将混着葡萄糖的兴奋剂注入许墨的体内，“方心，我不会让你轻易解脱的，毕竟，你还有最后一点价值。”

银发少年皱了皱眉，“你还没放弃李泽言的evol？”

“我为什么要放弃？！” Evolers回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视着银发少年，他桀桀笑着，朝银发少年靠近了一步，“我警告你，若是敢有二心，躺着的那个，就是你的下场！”

银发少年看着他因为evol副作用而彻底变形的脸，嫌恶的啧了一身便转身离开了，“……神经病。”

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许墨极其轻缓的眨了一下眼睛。

时间的流速对他来说变得极其缓慢，Evolers果然是了解他，虽然evol的副作用让他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但长期的不眠不休让他的神经系统早已强大到无论如何都能保持清醒。

但，也仅仅只是保持清醒而已。

他能听到Evolers充满恨意的声音，却无法辨别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能看到那张扭曲得令人发指的脸，所见却比从前的黑白更加单调，就像是简单勾勒的素描画，每一个画面都是简单而虚幻的，他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寒冷和痛苦，却再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又或许，是他也不想做出任何反应。

许墨的思绪无法集中，但他总是无意识的在想，从前那些Evoler躺在这上面的时候，是不是也同样麻木和绝望。

因为很多Evoler都对他说过，许墨，总有一天，我们所遭受的痛苦，你会十倍百倍的尝回来。

那时的许墨不是不信，而是不惧。

他一直都觉得，他多活一天，就能多发现一些想要探索的事情，至于哪一天死了，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虽然那些研究成果是足以算得上让他在乎的东西，但也还没达到舍不得的地步。

但躺在这里的这些天，他却突然懂了一种名为“不舍”的情绪。

事实上他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种情绪叫做不舍，他只是不断的想起那个人——想起那个防备心很重的总裁、那个做布丁手艺很好的甜品店店长、那个拥有强大evol的岛主、那个说要与自己合作便将全部的信任都交托给自己的李泽言。

他想着自己与他的每一次见面，每一次交手，每一次谈话，越是想，越觉得还想了解那个人更多。

他想见他，想去完成他们的约定，想再一次体会到那种心脏在真实跳动的感觉，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因此他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做思念与不舍。

但Evolers显然不想让他再有任何伤春怀秋的机会，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随手拿过托盘中的手术刀和骨锯，凑到许墨面前，甚至还动用了控制人心神的evol，将自己的话一字一顿的传递到许墨的心底，“Ares，我说过，我不会毁了你的脑袋，它太值钱了。”

他用手术刀缓缓在许墨的额头上划过，“我会把你的脑袋整个打开来，用骨锯把你的天灵盖给敲碎，再把你的大脑完完整整的取出来，至于是要移植到别人的脑袋里还是和你最崇拜的爱因斯坦一样切成片研究回收，那还要看我的心情。 ”

许墨终于听清了他的话。

他在心里默然的想着，如果一定要选的话，他还是更希望移植。

如果海马体不被破坏，如果拥有过的记忆不会被清除，那么被移植的那个人或许可以替自己实现愿望也说不定。

他想要，跟李泽言说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