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海灵渊

回来时，离桓之阵竟已碎裂，望着眼前丝丝缕缕的阵法残影，想到远在黑海的三妹，她心惊肉跳。

青儿冲出楼阁，“我去救三姐。”

红儿猛地拉住了她，镇定地道：“黑海之地，你我去了也是枉然，不如告诉母后，让他派天王率兵直入黑海，方是万全。”

青儿心神稍定，的确，李天王乃肉身成圣，法力高深，又有天庭第一神器玲珑宝塔在手，只要他去三姐定能平安，抓住她就往旋煕宫跑。

红儿却没有动身，把一颗紫色灵石和一封信一起放进青儿手里。这颗灵石本是东越给橙儿的，后来橙儿又还给母后，她回天之时，王母便将灵石交她保管。

现在，是时候回到七妹手上了。

“母后那边我去就行了，你趁此机会溜下界去，把灵石和信一同交与七妹，人间将要大乱，她若没有灵石傍身，处境或许比三妹更危险。”

望着长姐急切的眼神，想到已是凡人之躯的七妹，青儿便不多问，直接转身离去。红儿也直奔旋熙宫，向王母禀报了一切。

王母一脸震惊，她虽知黄儿已不在天庭，却以为黄儿是去了凡间陪伴紫儿，却怎么也没想到，黄儿竟如此莽撞和大胆，别人躲都不及，偏偏这丫头一头扎进那险恶无比的黑海幽林。

王母既惊且怒，立刻命李天王、五极战神等一干天将领兵带回三公主。

一时间，风声如雷，万里无云。

太白金星抚着长须，心中七上八下，连与月老对棋都输的一塌糊涂。

“我今日状态不对，刚才的输赢不能作数，改日重新来过。”

“嘿你这死老头，又哪根筋不对，平常也没见你这么输不起。”

“你就不奇怪吗？突然之间，王母调走十万天兵，还将天王，五极战神等一干将帅全部派离，倘或此时有……”

“就为这事？”月老借着贏棋的得意，狠狠的嘲笑了一番。“也亏你活了几万岁。王母调兵救女儿有何不可？再说有娘娘和赤脚大仙坐阵，宵小岂有可趁之机。”

太白一想也是，便是真有什么，横竖有比他法力更高的人顶着，自己的确有些杞人忧天了。

李天王本事那么高，一定很快便能凯旋。

赤脚大仙那么厉害，天庭一定安稳无虞。

一天，两天，三天。

王母焦急的等待着，却没能等到天王凯旋的那刻，只等到雷神传回的破碎残片，而他本人却随那十万天兵一起，葬身于黑海幽林。

零星画面之中，黑海毒障弥漫，凶兽层出不穷，天兵们不是被蛊惑心智自相残杀，便是死于凶兽爪牙。

天王见无法再继续前行，便率兵且战且退，队伍本来已经安全，可突然之间地动山摇，一声怪啸撕裂时空，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从海底爬出来一样，黑色的波涛倒灌千丈，将泰半兵将卷入海中，万千凶兽扑食而来。

片刻之间，尸骨不存。

画面惊心动魄，众仙瞠目结舌。

王母却终于从救女心切中走了出来，她虽是一个母亲，却也是天庭之主，非常之时，她不能离开此间，也绝对不能再派人去了。命千里眼顺风耳搜索下落不明的天王，命赤脚大仙为战死的神将立碑，命众仙为亡者祈愿，存英灵入孤华顶，却唯独没有提及三妹。

众仙散去，红儿孤独的跪在殿前，她知道，一番权衡之后，她英明的母后又一次的顾全了大局。

“现在的局势你都看见了，黑海乃死地，再派仙家也是有去无回，黄儿有灵石守护，即便真有不测，混沌世界中三千年重修，她也会再度重生。”王母语重心长的劝着，眼神却极尽无奈。

的确，黄儿是先天神灵，即便肉身消亡，也能保一丝魂识不灭，但金吒却会灰飞烟灭，而再度重生的黄儿，也不会再是现在的黄儿。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望着身后仍然固执的女儿，王母深深的一叹，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母后！让我去黎山一趟吧，十万年前，黎山圣母能从那里全身而退，想必是有什么倚仗，若就这么轻易放弃，咱们何以对天王？何以对众仙？他日父皇苏醒，您又何以对他！”

听着红儿凄厉的叫声，王母低头沉默，只觉头顶后冠重的抬不起来，不由得悲笑出声。原来，她竟是女儿的敌人，那一字一句皆满腹心机，直指她心最痛之处，竟是这般的苦。

“你若执意，那便去吧。”

四周突然沉寂，再无一人，红儿慢慢起身，望着殿上威严却空荡的御座，眸中神思缥缈。

眼前的山峰秀美出尘，终年云雾遮眼，乍看之下好似凭空悬挂，几乎无路可达，寥寥几间宫殿小巧玲珑，在云中云若隐若现。

她轻轻眨眼，唇边浅笑谦和而得体，谁知刚要俯身施礼，护山结界便已打开，一名英挺男子信步走出。

“见过大公主。”宣黎低头俯身，双手深执一礼。“师父知您要来，在太和殿候您多时，请随我来吧。”

入了结界，才发现这里鸟语花香，竟一片暖意，与外面所望到的清冷缥缈截然不同，弟子们三两围坐，或谈论功法修行，或谈论生活琐碎，彼此有说有笑，相处随和。

这里真真是个世外桃源，与外面波云诡谲的世界截然不同。

放眼望去，红儿笑意更深。

“见过大公主。”身后忽然响起声音，她惊愕回身，那人一袭紫纱长裙，眉心一点朱砂，风华绝世，不可方物。

那人这么说着，却并没有向她行礼，那双阅遍浮世的眼睛带着些许兴致，直勾勾的望着她。

她慌忙低下头，不敢受那人之礼，即使只是口中的虚礼，更害怕那人洞悉她心中的隐秘。

“万万不敢，晚辈冒昧拜谒，请尊者受晚辈之礼。”

那人轻挑了下眉，心头有了些许满意，不错，倒是没有托大。

“晚辈此来，是为了我家三妹，她误入黑海如今命在旦夕，亘古以来，只听闻前辈曾从那里全身而退，恳请前辈赐教一二。”

“赐教？”圣母眼神殊的一沉，神情里浸满苦涩。“皆是侥幸而已。”

“侥幸？”她疑惑，圣母的模样不像在作弄她这个小辈，也没有必要。

圣母看了看窗前香气萦绕的茶盏，笑道：“茶水正滚，不知公主可有兴与我一同品尝，顺便听场故事？”

红儿亦笑道：“不胜荣幸。”

“古时神魔相争，正邪两气逸散世间，后来这团气沉于天山，竟于天池中自聚灵体，从此有了通天彻地之能。”

“这便是龙族始祖，苍皓，他亦正亦邪，后随父皇引天池水救四方，故大战平息后，父皇封他龙神。晚辈看过《洪荒录》，对此略知一二。”

圣母低头轻呷一口清茗，语声平静却如一道惊雷响在红儿心上。“《洪荒录》是天庭站稳脚跟之后才编写的，因此在所有的真相中，他们只会保留部分。事实上，洪荒时代一共爆发了两次空前绝后的大战，一次是针对阴蚀王和魔族，还有一次是针对苍皓。”

“苍皓？”

“苍皓性兼正邪两赋，故心中自有心魔，若潜心苦修尚可自制，但他偏偏遇见了他的劫数。那时神魔之战方息，大地干涸，万物枯绝。一位少女为拯救自己的父母族人，翻山越岭不远千里寻到天池。苍皓感其赤诚，亦悯苍生无辜，遂主动寻至玉帝面前，商议引水救民之事。少女感念其恩便举族迁至天山，从此世代供奉苍皓，并只尊苍皓这一位神，苍皓亦将她的族赐名天祁。”

红儿心头骤沉，又是天祁，想到绿儿所言之事，心中预感越发不祥。

“在苍皓的帮助下，天祁族逐渐恢复了生机。少女感恩苍皓，每日都会来到天池，与他诉说心事和族中的变化，苍皓爱上了这个少女，但少女早有了心上人，那是她的青梅竹马，是她不惜万险也要求得甘霖拯救的人们中的一个。苍皓是她的神祗，她对他有无上尊敬，无穷感激，甚至无条件的信任，但终究他也只是她的神袛，能与她共白首的，却只有人。

苍皓爱而不得，心魔一发不可收拾，竟将少女的家人全都杀死，包括那位青梅竹马，此后便离开天池四处作乱，搅得三界惶惶难终，玉帝便号召三界所有大能，在黑海铸下灭灵渊，同时劈天斩地，采天地之灵注入渊中，汇成一股无可比拟的灵力漩涡。少女为我们引来了苍皓，苍皓中计拼死反抗。眼见神佛死伤无数，苍皓也身陷绝境，少女竟纵身跃入灭灵渊，而苍皓也跟着跳了下去。”

“她为何要跳？”

“明知人神殊途，怎敢妄动真情，但动心便是动心，即使不自知，错嫁竹马，也不能掩盖她爱苍皓的事实，只是家人横死，她怎会不恨？可苍皓是她心爱之人，她又怎会不悔？”

“悔恨交织，爱憎错杂，她无法面对，唯有这一跳。”红儿轻轻语道，片刻失神。

“对，她唯有一跳，跳下去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凝成了三界至宝，唯有它才能抵挡灭灵渊，也唯有它才能让渊中苍皓遗留的怨执之念获得短暂宁静，大家称之为月爵珠。这月爵珠一共三颗，当时我跌落黑海用掉了一颗，现今还剩两颗，我可以送你，让你能带你妹妹回家，可有些话，定要说个明白才行。”

红儿先前听她肯赠珠，心中大喜过望，谁知她又起了话头，便勾起了一贯的微笑。

“近来的变故我也听说了些，但我了解你的母后，她非盲目之人，托塔天王掌管军机护卫天庭，怎可轻意派去那等凶恶之地，据我所知，现在能影响她做决定的只有你了。你既然找到这里，证明你知晓苍皓的来历，所以天王离天是你有意为之。”

“前辈之言，未免太过诛心了。”红儿含笑柔语，眼眸轻轻敛合，遮下那满腹心机。

“其实你不需瞒我，你想做什么，我大概也能看懂，”圣母轻而易举的刺去她的伪装，随即唤了宣黎进来，笑得意味深长，“把月爵珠给她吧，我倒想看看，打碎了如今的世界，你又能造个怎样的未来？”

“师父，月爵珠已给了三公主。”见无法隐瞒，宣黎无奈回道。“师姐她……也跟着去了。”

圣母大怒，立即拂袖而去。

红儿欣然含笑，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