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战九天

东越心中了然，这大周天阵以众仙精元为本，威力虽盛却难以持久，这才挟持黄儿退到了金枪阁，时辰一过，他便破阁而出。

只是眼下金吒功力大增，又添了许多帮手，故每每银枪袭至，他便将黄儿推至身前。

金吒投鼠忌器，每当看要伤到黄儿时，便毫不犹豫撤转银枪。

如此数十次，苦不堪言。

黄儿将他一举一动都瞧在眼里，心中大为感激，只是他并不清楚，眼下只有自己受伤，才有可能与其他人联手退敌。

银枪再次破空而来，正欲回转之际，她却忽然抓住枪头刺入身体，四处迸射的血珠溅落到指间的灵石上。一道金色光柱立时冲天而起，贯通了她的身体，使她瞬间脱胎换骨，法力倍增。

七颗灵石本是一体，虽造化神奇，但自有天地以来，还无人知其来历，女娲获之，曾作补天之用。后来阴蚀王修成法力，一心要独霸三界，又有风清羽倾全族之力相助，天庭几入绝境。

女娲为众生计，便将灵石转赠帝后，才得以一战功成。

后来有了女儿，帝后甚是喜悦，便将灵石重新锻造，再以各自的法力加持，分赐诸女，但因这灵石实在贵重，又怕女儿不加珍惜，便在灵石上刻下符咒使她们的法力修为全系于此，一旦失去灵石，便与凡人无异 。

天上岁月长久，随着她们各自修为的增长，以及彼此性情的日渐养成，逐渐也就形成了不同的运用之道。她是以己为刃、越伤越勇；四妹是断情绝念、从无化有；七妹的是执念为引、铸情为剑；五妹是将心作印、空而俱厉；而六妹则偏于涅槃。

她忽然反手一掌，陡然将东越逼退丈余，东越一时不察，竟被迫陷入了阵法中心。

天王也发现了一件怪事，以往这尊克敌无数的玲珑宝塔此时竟似完全失去了作用，每每将东越收入塔中，不过须臾，便又能化作一缕轻影逸出，仿佛他整个人都是水中幻像，无形亦无魂。

天王神情大骇，心中百味交缠。

千万年来魔界高手辈出，后起之秀如云而集，能者居上，实力日渐强盛。而天界依然是些故旧人物，千万年如一日，古老的让人……

厌倦。

红儿一旁观战许久，心道如今宝塔失去克敌之功，小周天阵伤不了东越，大周天阵又无力再启，三妹虽已脱困，可眼下人人各自为政，形如散沙，再打下去也只是徒增伤亡。

要克敌，还需险招。

“请天王撤兵三十丈，若有人相救就举兵擒拿，只要天王能守住，这里便可无虞。”

李天王犹豫片刻，同意了红儿的决议，举旗撤兵三十丈余，以小周天阵遥相拱卫。

红儿转身跃入战阵，在她与金吒的指引下，诸仙各据一方，攻守进退渐有法度。

红色灵光层层弥漫，方圆十里之内，光影交错，幽幽无尽。黄儿率先与她呼应，绿儿青儿紧随其后，四色灵光紧紧交织，混成一道巨大的光网，铺天盖地，密不透风。

可此法甚是铤而走险，除她以外，三个妹妹对灵石的掌控都十分勉强，而黄儿力战已久，灵石发出的威力越大，她本体所受到的损害也就越大，一旦超出负荷，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念至此，红色灵光愈发浩荡，掌中劲力吞吐，红袖翻飞，一记杀招直逼东越。

东越见她来势汹汹，亦是魔性大涨，不惧强敌环伺，悍然分掌还击。

砰！

两掌相对，巨大的轰鸣声响起，场中众人皆被震退了数丈有余。

东越微微一晃，勉强稳住了身形，吞咽下喉头腥甜，沉冷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惊骇。

自他修成秘法，还是第一次有人能伤他。

红儿亦被逼退了数步，胸中血气翻涌，乌黑的鲜血沿着嘴角溢出。

一掌之威，强悍如斯。

不愧是被称为魔中之魔的东越！

“大姐！”见她负伤，黄儿心急如焚，正想要向她靠拢，忽听金吒一声锐啸，便又追随而去。

如今大姐负伤，她若再分心，必会使魔头脱逃，只是少了红儿，这阵法便不复初时的严密，而这个漏洞，又不是寻常仙神弥补得了的。

一见如此，东越立刻翻身入云，李天王见状忙要追击。一道剑光却迎面袭至，凌厉绝伦，将他与东越一齐逼了回来。

东越本已脱困，却再一次被人逼到了阵中，当下恼怒非常，锐利的眸子满布凶戾。

橙色光影从天而降，汇织成一抹俏丽的身影，衣带翻飞，面容沉静，而那只握剑的手，白皙修长，稳如磐石。

人皆只顾着看她，纷纷忘记了动手。

“天王。”红儿沉下眼神，刚刚那一剑真的……好强，母后说的不错，二妹的封印已有了松动。

李天王旋即挥动令旗，天兵立刻聚拢过来，阵法刚要催动，她却剑气一吐，风驰电掣般逼向红儿，红儿只得闪身后退，而她也并未追击。

东越目光怔怔的望着她，竟忘记了自己此时置身险境，而置他于险境的，正好是她，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又生生吞咽了下去。

“橙儿，你想干什么？”红儿看着她锋利的剑尖，平和的眸中带起一丝丝愠怒。

她沉默半晌，冷然道：“助你克敌。”

“此战无需你插手。”

“我偏要插手。”

此言一出，任谁也听出了她们之间浓浓的火药味。

红儿略作沉吟，慢悠悠的拿起红绫擦拭，勾出一抹云淡风轻的浅笑。

“你杀了他，我才信你。”

她愣了，眼神中满是震惊，迟疑的转身，看着那副英气逼人的面孔，她心如止水。

是的，心如止水，面对这个对她来说可能很重要的人，她的心竟出奇的平静。

仿佛她从未认识过他，在她的记忆之中，找不到丝毫有关他的痕迹，但就是这种心如止水的感觉，偏偏又让她陷入了一种可怕的不安。

或许，是因为他看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痴迷，挣扎。而自己所能回应的，却仅仅只有冰冷的伪装以及深深的困惑。

这让她很愧疚，却也无计可施。

因为她不记得，她不再记得。

恍惚之间，她举剑，直刺东越。

她要向诸神证明，自己依旧是天庭的公主。

她要回归正常的生活，母女手足再无猜忌，从此天庭安稳，四方合乐。

为此，她将不惜一切。

不管是东越，还是她自己。

无论他们有着怎样的因果，故去的人，终将归于过往。

东越不闪不避，始终沉默着望她。

那一剑没有伤到东越，但带来的痛苦，却胜过他所经历过的所有痛苦。

她惊愕间抬头，似是难以置信般，却碰巧撞见东越那孤寂凄凉的眼眸，心猛然一痛。

“往这里刺，否则你伤不了我。”

众人震惊不已，一时间论声四起，想不到这世上竟还有主动向敌人透露自己命穴所在的人，尤其当他还身处万军丛中。

橙儿亦深感震惊，沉默之后便再一次举剑，笔直的刺向他所指的位置，只是她握剑的手，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坚定沉稳。

时间似乎过得无比的慢，一下一下，她似乎能听清自己紧张且不安的心跳，看着自己的剑一寸一寸穿透他整个身体。

其实，她本可以随时撤回这一剑，但是她没有。

其实，他本可以随时躲过这一剑，但是他也没有。

他晃晃悠悠的向后倒去，却又勉强自己尽可能的站直一些，眼角带着一抹疲倦的浅笑。

“千年已去，你终究变了。”

“众生都会改变，众生如此，何况你我？”

“我们本不该如此的，你说仙魔可以共存，你说黑暗与光明一样很美，你说我们可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你说的，我都信了。”东越状若痴狂，喃喃语道。

她半仰着头望向天空，一丝隐晦的泪光在眼眶里悄然浮动，嘴唇轻轻蠕动。半晌，方缓缓出声，说着那些连她自己也不十分坚信的说辞。

“从前是我错了，如今，我绝不允许自己再错一次。”

隐忍半天，他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嘶吼道：“错？我们错了吗？是这个天庭，它腐朽，它糜烂，它残暴！像哪咤那般战功赫赫之辈，都能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而陷入绝境，若不是有我师妹，你们的三坛海会大神早就灰飞烟灭了！”

此言一出，如石破天惊，众人皆哗然，对于哪咤奉命下凡却迟迟不能归天一事，仙界一度有许多流言，帝后屡颁严令才渐渐平息。此时被东越旧事重提，大家的好奇心反倒更重了，反应也前所未有的热烈。而且依东越所言，当年的事想必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

李天王面色铁青，当年之事早已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治不好，剜不掉，强自压下心头所有的疑惑，目光隐晦的望了一眼远处的红儿。

绿儿摸着下颌，忽又想起蟠桃盛会来。哪吒失踪的九百年来，天庭无人敢议论此事。而花神，竟是第一个，难不成指的就是这件事？古里古怪的花神，高深莫测的东越，莫非她便是他口里的那个师妹？而哪咤又到底去了哪里？

“你把话撂明白了！”金吒提枪追来，瞪着他目眦欲裂。

“我说，今日我要不惜代价，血洗天宫！”东越冷笑着纵身而起，乌沉的眼眶瞬间被镀上了一层妖异的血红，疾至半空忽又折返下来，一团巨大的浓雾平地拔起，将阵法冲的七零八落。

红儿顾不得许多，只得孤身上前将他缠住。之前所受的伤已被灵石治愈了七八分，此时出手反倒多了几分胜算。

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将正要冲过去的橙儿挡了回来，手中宝剑亦化为飞灰。

须臾之间，又降下两道人影。

一个是花神，而另一个正是在云殇阁与她交过手的宫离。

“你去助师兄。”

宫离忧心东越的伤势，没等她说完，便已经与红儿他们交上了手。

将所有零碎的线索拼凑起来，橙儿也终于猜到了花神的真实身份。

“你是无牙？”

“我是，不过我本姓白。”

她神色淡淡，双绫蓄势待发。

李天王瞧得心惊，在七位公主中，她是唯一一个以剑法见长的人。无牙在天庭以花神身份卧底多时，想必对此早已知悉，这才一上来便以雷霆之势毁去她佩戴多年的宝剑。

如果就这么交手，她势必要落下风。

天王迅速抽出自己的佩剑扔给了她，此剑号为东延，从东海进贡而来，乃龙族镇族之宝，统兵之初，玉帝将此剑赐给了他。

他不擅用剑，又有宝塔在手，此剑便仅作为身份象征留在身边。

她随手将此剑掣入手中，一股盛极的阴寒之气片刻冲遍全身，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翻滚，竟让她陷入一种无法抑制的极端的狂躁。

李天王大惊失色，自己将东延剑借她本是出于一片好心，但为什么……会这样？

红儿一直留心这边的动静，遥见她手握东延剑痛苦挣扎的样子，更是纠心无比，本欲上前相助，却被发了狂的东越缠得脱不开身。

只得大喊了一声：“天王，夺剑！”

天王闻声清醒，立刻捏诀念咒，可那素来乖顺的东延剑，今日却突然发起了脾气，不仅不回剑鞘，反而激出一股阴寒剑气，将他生生弹开。

橙儿被这阴寒剑气折磨的痛苦不堪，只觉千万冰锥透身而过，整个人如被玄冰所封，在她几乎昏厥过去时，眉心却忽然显出了一道金光。

转眼间金光烈焰，焚遍全身，可那寒意受到抵制之后只是稍一滞缓，便又再度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