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之初

“二姐，你回来了。”耳边一道轻快的呼声，蓝儿兴冲冲的从背后环抱她的腰。

盯着环在腰间的手臂，她的心思越发阴沉，便用力扳开蓝儿的手，转过身逼问蓝儿。

“你可知滥杀无辜是何等罪名？”

蓝儿眨着水灵无辜的双眼，满腹委屈的小声反驳。“我何曾滥杀无辜了？二姐，这种捕风捉影的谣言，你竟然拿来质问我。”说着说着，声音竟越来越低，透着一股莫名的阴冷。

“我问过你身边的侍女了，你去过百花宫，她对你做了什么，竟让你起了杀念！”

“我们只是下了盘棋。”

“天雷布威，顺风耳千里眼灵觉受限，那人能以此为机必定很了解天庭守卫；灵纱覆面，证明她身份敏感，持剑下凡可能修为不高，身怀灵石，则更精确了嫌疑范围。你说自己无辜，那就把手给我让我用寻灵之术验证你的清白。”

见蓝儿神色慌乱，面露怯意，她心中更是笃定，便作势要扣她手腕。

“是我又如何？我只不过做了该做的。同是姐妹，你竟为她来质问我！”蓝儿奋力甩开她的碰触，情绪渐渐崩溃。

她俯身呜咽，伤心得像个孩子，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脸颊，砸在白玉般的手臂上。

而实际上，在所有姐妹心里，她就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尽管委屈难过，大家也只当她耍弄孩子脾气而加以忽略。

几千年来，只有橙儿一人待她有所不同，她心里也只待橙儿有所不同。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日积月累，压得她喘不过气，可她只能越藏越深，无能为力，无处诉说。

见她哭得如此伤心，橙儿一时也没了主意，蓝儿生性内敛，情感丰富细腻，此刻这般多半是自己的错，虽然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这次就罢了，说到底你也是为七妹好……”

蓝儿忽然抬头，清澈的眼神噙着一缕莫测的暗光，使她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语声温柔而残忍。

“她当年害你远走南海千载不归，这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

啪！

重重的一掌落下，四周空气仿佛都因这一掌而凝成了一团，压入人心，赘重无比。

“胡说！多年手足，你何苦如此逼她！为了我，你觉得这个理由很高尚吗？”

橙儿脸色铁青的握着拳。

“这些天你哪也别去，我到百花宫走走。”

“这不关花神的事……”蓝儿正欲辩白，眼见对面之人笔直而立，神情间再无一丝波澜，知晓自己改变不了她的决定，便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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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入百花宫，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她知道，那是魔的味道，虽经人竭力掩盖，可她到底还是感应到了。

阁楼上，女子一袭及地白锦宫装，手持画卷看得十分认真，但自她进入百花宫以来，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女子的窥测。

再见到花神，那人的眼神已让她陌生，四目交接的一刻间，她便清楚同样的皮囊之下，包裹着一颗陌生且强大的灵魂。

眼前这人，绝不是花神本尊。

眼下凉风微招，花朵纷纷离了枝头，自空中盘旋舞下，落满楼阁。

“可有兴趣手谈一局？”无牙丢开画卷，招呼她入了座。“这满园盛景，不该辜负了才是。”

“我这人粗苯的紧，对棋一窍不通，就是这块随身的灵石，修炼多年也毫无起色。”她失落的摇头，将指间灵石取下，随意撂在了桌上。

无牙不禁眉梢轻挑，心速竟比先前快了许多，一时间猜不出她是何意。

“灵石乃天地灵物，二公主有幸得其一就该珍而重之。”

“再好的东西如不能用就是废物，姐姐学识渊博，幼时母后还曾让我们以你为师，烦请姐姐替我看看，到底是这块灵石有异，还是用它的人有异。尽早解决，以免日后成为天庭隐患。”

仿佛知道她存心试探，无牙没有立刻接那灵石，可那一番话倒是激起了她的兴趣。

不能掌控灵石，或许与那一半仙根有关，但堂堂天界二公主，为何只有一半仙根？

她实在是非常好奇。

“二公主居安思危，令人钦佩。在下能为公主略尽绵力，也是一件幸事。”

一番逢迎之后，无牙拿起那颗灵石仔细端详，但就在她刚碰到灵石的那一刹那，灵石忽然发出一道金芒，转瞬即逝，隐晦至极，饶是无牙修为绝顶也未觉察。与此同时，橙儿的掌心浮出两道金字，她略扫了一眼，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灵石无恙，问题应该出在你自己。灵石抗拒你，并非是你修为不足，而是因你仙根不全。”无牙开门见山，对她的故作愚笨付之一笑。“找齐仙根，灵石自然能为你所用，那一直困扰你的封印，想必也能破了。”

仙根不全，橙儿闻声黯然，细思这四字深意，她原本以为自己无法运用灵石是体内那道强大封印的缘故，今日经人点醒，才知自己一直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或者，是她不愿深想罢了。

“那日云殇阁之乱，后来居上的那一位，可是阁下？”

这封印如此奇特强大，天庭中能有此能力者屈指可数，而且此事也必定极为隐秘，可能除了父皇母后以及大姐，便只有为她清洗记忆的嫦娥知晓了，花神资历虽老，却还没到这种地步。眼前这人用了花神的皮囊，窃取了花神的全部记忆，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以前她尚且不觉，随着修为日精，封印才开始显现端倪。云殇阁那一战，以当时那人的法力，一击之下本能索了她的命，但就是那强力一击刺激了封印觉醒，才使自己伤而不死。

当时的异动，只有她二人才能亲身体会。一个原本不知道的人突然间知道了这件事，只有一种可能，此人便是当时重伤自己的人。

“即便我否认，你也不会信吧。”

橙儿的神色愈发凝重。天生神灵的仙根都是与生俱来，若是先天不全，想要后天修齐谈何容易？何况她体内尚有一道封印压制。

花神此时对她和盘托出分明是有所图，因此反倒不急着寻根究底了，又过了一会儿，她起身请辞，无牙亲自将她送至宫门。

出了门，她忽然驻足，挺直的背影被轻薄的云层斜斜掩去，撕碎了所有的客套。“

“你若想要灵石找我便是，凭姑娘的本事，若亲自登门，我未必能不给。”

无牙神情凝滞，怔立许久，隔了很久才回身张望，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唯余一丝苦笑。

“她果真厉害。”

离开百花宫以后，橙儿便赶往万象书楼查找资料，灵石上早被她刻下了一道菩提金印，菩提金印灵性非凡，是早年南海修行时观音所赐，能识六道诸恶，当时花神一碰灵石，菩提金印便提示给她邪灵二字。

百花宫里充斥着魔的气息，而那假花神却未沾染丝毫魔气，即便最上乘的法术也不可能完全敛除自身气息，唯一的解释便是除假花神以外，百花宫里还藏着其他妖魔，而那一个，才是真正的魔，那个人会是谁呢？假花神又是谁？

她几乎翻遍了万象书楼，找到的信息却十分有限。

魔君三大弟子，东越乃魔中之魔，修为最高，魔气最重，无法如此不着痕迹的扮演花神。那么无牙与宫离，谁才是现在的花神？这三个人如今会都在天庭吗？花神的目的是什么？

好在命运待她不薄，虽然没能找到想要的，却也让她发现了另一个秘密，流云之城。

据天书所载，那是一个独立于三界外而又为三界所共有的神秘乐土，凡有灵之物皆能在此繁衍生息，但城门之外布置着一个强大的结界，五百年才会松动一次，以供出入。

无论过往，入界进城，便是重生，尽销前罪，而那道结界，书中称它为引生门。

如此一个力量强大而又鲜有人知的地方，却在一千多年前突遇大火，城中生灵均遭覆灭。这场大火来得蹊跷，是谁放得火，为何要放火？什么样的火才可以冲破引生门那样的结界？

书中含糊其词。

她自幼佛道双修，眼界自然不比寻常，此时合上书不禁猜疑起来，假花神的来历，莫非与这流云之城有关？

眼看着事情越变越诡异，疑团一个个向她抛过来，这让她精疲力尽，却又无能为力，便丢开资料慢慢踱步到了瑶池，花神所言却一直响在耳边，令她难以平心静气。

她隐约觉得花神说的是真的，或者说在诸多有可能的解释中，其实她更倾向于花神的说辞。

或许，真的有宝物可助她修齐仙根。

这念头冷不丁从脑海里蹦出来，竟使得她难以自持。

在瑶池边独坐了许久，不知为何，她的心脏竟突然开始抽搐，一种莫名的悲伤压在心头。

泪珠从眼眶里无声滚落，被她接在掌心里，圆融通透，柔滑苍凉。

她凝视许久，不解这一滴泪因何而来。

苍老的仙鹤抬头张望，仿佛在悲悯她的力不从心，无声无息的守在她身边，千年如一日。

……………

“你真的要在明天动手？”无牙眉心微蹙，清妍秀丽的眉眼藏着些许埋怨。

“你好像很介意。”东越扯了扯嘴角，笑容寡淡。“但那是最佳时机。”

“最佳？我将蓝儿诱下凡间，又派宫离为你夺取灵石，可你不但助她回天，甚至还伤了宫离。”无牙愤恨的掷下茶杯，五指紧紧撺握。

“我不喜欢假手于人。”

“你这样会影响我的计划，流云之城十万亡灵屈死在天火之中，你我本该同仇敌恺。”

“你的计划并不完备，”东越睨她一眼，目光灼如当年。“而且我并不算是流云之城的真正子民，若你还想继续维持我们之前的和睦，便须修改你的计划，给你我的救命恩人留一分余地。”

“你还是不能忘了她，你以为我就不为难吗？当年她从南海归来，本该前途似锦，却为了你我获罪于天。这份恩情我本该思报，可只要一想到她的身份，我心里便不能不恨。”

东越木着表情，其实当年的事，许多他都记不清了，宛如行尸走肉般过了千年，千年苦修，弃魂舍心，成就了他魔中之魔的称号，也将他变成了一件浮游着的死物，不知世间诸般疾苦，但那次百花宫外无心一瞥，却让他每每想起都心神俱怮，从此往事汹涌，地覆天翻。

无牙神色悲悯的望着东越，心头掠过一丝不忍，却依旧为他揭示血淋淋的事实。

“东越，千年岁月容易过，这具身体的旧主人告诉我，忘忧曲一起，她便已经斩断了相思，不再是以前那个程如许了。现在她是天庭自诩正义的守护者，而你是魔界驰骋野心的马前卒，你们永远也不可能相爱。”

他呵呵一笑，却越发痛苦难当，原来无心之魔，也仍会心痛，他永远不会知道，在他心痛的瞬间，还有一人为他情动，流下了悲伤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