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心为路

托塔天王将紫儿顺利地缉回天庭，却也带回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他们此行遭到了龙族干预和袭击，不少天兵天将甚至还为此负伤。

此时王母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但无论她愿与不愿，这盘棋都只能越下越险了。

自阴蚀王修得不世法力，便得魔族公主风清羽的鼎力相助，欲以武力荡服三界，空前绝后的一场大战，虽然成功封印了阴蚀王，却也导致玉帝身中魔咒，天庭实力大减，四海龙族趁机作乱，天庭在不得已之下，交出了所有水族的掌控权，而他们却只在名义上臣属天庭。

当年的权宜之计，使得今日养虎为患，王母心里怅然万分，便是知道有人为激化天庭矛盾，存心诬陷紫儿勾结龙族，此时亦无可奈何。

因为说到底，这局面是她造成的。

“母后，又有妖魔擅闯天庭。”

“可查到对方底细？”

“东越，魔君三大弟子之首。”

王母扔了手上的绿玉念珠，深沉威严的凤眸辨不出喜怒。

“盯紧花神。”

红儿揉弄着纱巾，缓缓应声，对现在的局势深感不安，一个无牙已经搅得天庭不宁，现在又多了个东越，不知要生多少事端。

“橙儿那边你也要多多费心，这几天麻烦事一件接一件，只怕她也难太平。”王母轻勾唇角，笑容淡淡，意味深长的叮嘱。

红儿放下揉得不成样子的红纱，知道这是要她监视橙儿，刚刚有所浮动的眼神顷刻沉下。

百花宫里又添了新客。

男子衣冠简朴，神情淡泊，正一动不动地靠着斜栏眺望百花宫里的风景，繁花掩映之下，他愈发显得眉目清朗，姿势夭矫。

看着那道苍冷挺拔的身影，宫离有些失了心神，这感觉其实很奇怪，魔界多得是长相俊美的男子，相比之下东越并不出众。

他木讷，他冰冷，他无趣，这些都应该算是缺点，可她偏偏一点也不讨厌，还倾慕他的一切，更喜欢像这样默默地看着他，守着他，甚至以他的好恶来约束自己的生活。

听着身后逼近的脚步声，宫离悄然而去。

“你离开东海时还是小小幼童，这都两千年了，没想到他们还能买你的账。天庭七公主勾结龙族图谋不轨一事，已经传遍了。”

无牙冷然勾唇，邪魅的双眸噙着几分恨意，“对他们而言，我只是个野种罢了，不过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而已。”

东越沉默片刻，半晌出声：“今非昔比，你又何苦轻贱自己？”

“你来是为了……”

“灵石。”

无牙心里默叹，现在七公主被收押待审，所持灵石已被王母锁入金枪阁，守将金吒乃天王长子，位列一品上仙，法力出众，纠缠起来十分麻烦。而其他灵石都在七仙阁几位公主手里，只要东越去了那里，恐怕就无法避开那个人。

为了那个人，他失去和承受的已经太多，那种万劫不复的痛苦，她不想他再经受。

七仙阁里，没有了一进门就能听见的吵闹，安静得令人窒息，红儿默默的站在厅里，望着楼上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心里忽然疼的厉害。

不一会儿，橙儿便从房间里走出，踩着轻缓地步伐走下楼梯，青儿和绿儿一前一后从外面进来，黄儿也结束午觉下来了。

大家看看彼此，谁也没有先开口。

听着外面的响动，蓝儿也很快出了房间，闷闷的坐在桌边，加入了这批沉默的大军。

“二妹，不如你去看看七妹吧。”

“为何？”

红儿僵硬的冲她笑了笑，没有解释。

橙儿亦不再追问。

事到如今再去猜测红儿的用心已无意义，而她，正好也需要一个能靠近七妹的理由。

“天牢把守严谨，你要小心。”蓝儿快步追了出来，明朗清澈的眼眸满是虔诚。

她愣了一下，不觉哑然失笑。“你特意赶来，就为了说这个？”

蓝儿羞愧的低头，知道她一定是觉得自己小题大作了。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平时不好好练功，现在这么点路你就喘成这样。”她细细凝望着仍有些呼吸不稳的蓝儿，心里虽有三分欣慰，却是七分心疼，片刻后便悔失言。

她与蓝儿同是姐妹中的异数。无论玉帝或王母，皆不太喜欢这个仙资极差，性格又不讨喜的六女儿，相比之下，她所得到的已是不少了。

蓝儿似乎被她无心的话戳到了痛处，忽然笑得有些勉强，却还努力装成无所谓。

“是你的身法太快了。”

“知道了，以后会慢的。”

本来自己只是随口道来，却不想她竟当做一件正经事来作答，蓝儿默默的低下了头，心里却因为这个回答而倍觉温暖。

与蓝儿作别之后，她便去了天牢，发现天牢里竟已布下了层层重兵，她分外明白，王母布下这森严无比的守卫，其实是为了防她们。由此可见，此次母后处置七妹的决心非同一般。

这里的一切坚硬中透着冰冷，任何装饰都显得多余，脚下的地面光滑平整，两边墙壁刻满天规条文，交织出一道道不容冒犯的光影，一旦心存妄念，便会痛不欲生。

这对于情根深种的紫儿来说，待在这里的每时每刻都是折磨。

她还想再前进一些，却被结界所幻化出的气墙生生挡住。

“天规禁的是神心妄念，我并无过错，天为何禁我？”紫儿忽然睁开眼，秀丽的面容因着连日的折磨苍白如纸，淡淡的声音隐藏着怨怒，眼神依旧澄明，却多了一种对抗一切的勇气。

以前的她连生气都不会，而现在，时间赐予她非凡的勇气，也使她领悟了爱恨。

“情爱是欲，执念是妄，无论事情经过有多曲折，你都不是完全无辜。”橙儿藏起心中的怜惜，面无表情的对着紫儿 。

紫儿无言以对，片刻之后忽然笑道：“或许你是对的，但我即便错了，也会一直错下去。”

一切都太晚了。

“只要你愿意，怎样都不算晚，母后不愿给机会，我给你。”橙儿坚定的望向她，声音虽依旧冰冷平稳，却蕴藏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的二姐啊，始终是如此的可敬可爱。

“谢谢你，二姐。”紫儿笑出了眼泪，心头暖暖的，因为她知道，与母后对抗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不过，我想不必了。我没有你和大姐那样的伟志，也不像四姐那样聪慧，五姐那样豁达。我只想与他过一世凡人的生活。”

“剔骨之后只有三年寿命，你不怕？”

“三年光景，一千多个日夜，我该知足了。”

“倘若你明天被处死了，也无所谓？”

“如果这是唯一一条路，我也只能如此。”

橙儿忽然不说话了，眼神复杂的望着紫儿，现在的紫儿与她记忆里的幼妹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除了陌生，她已经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

“那么，你想过我们的感受吗？”

紫儿神色黯然，声音里有一丝哽咽，“很抱歉。”

橙儿神色忽然一变，那简短三个字深深刺痛了她，那一瞬间，她又想起了嫦娥，是不是所有的人，面对自己无法解释的事都只会说抱歉？

她默默转身，清冷的眼眸溢出一丝淡淡的杀气。“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

杀念一起，无数散着金光的字影将她团团围困，她轻挥衣袖，带起的劲力从中间强开了一条路，但那些金光依然像刀子一样，切割进人体的每一寸骨骼，着实令人很不舒服。

“二姐，你想干什么？”

“杀了董永，助你了断情根。”她的脚步轻轻一顿，回答得十分干脆。

“我会恨你的。”

橙儿不由得驻足，心头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那就恨着好了。”

紫儿冷眼盯着她的背影，满是怨怼的眸子布满了杀气，“我会杀了你。”

壁上的天规条文似乎是在响应她的杀气，一时间光芒更胜，将她们笼在其间，并越收越紧。那金光威力非凡，直透筋骨，紫儿痛苦的发出一声闷哼，却仍然不愿向她低头。

橙儿指尖微动，一道橙色光华自她指尖射出，暂时减退了字影金光的威力，没再理会紫儿眼底锐利如刀的恨意，继续往前走着。

见她已经下定决心，紫儿一下慌了神，那些被刻意埋没的苦痛，终于在回忆里苏醒。

“你已经毁过我一次，还要再毁我一次不成！”

她惊然回头，那些决绝凌厉的话语，如惊雷一般在她心上炸响，语声略带着一丝惊惶。

“什么意思？”

“是你一手铸就了今日的我，剔骨之后我活不过三年也是因为你，现在我只剩下他了，你不可以将他夺走，绝不可以！”

橙儿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抓扯着自己的纱裙，脸色苍白如纸。

许久之后，紫儿才渐渐平静下来，眼神里犹带着几丝泪痕，却对往事饱含痴迷。

看得出来，她很缅怀过去的岁月。

“那时的你仙资奇绝，长者们都对你寄予厚望。或许你不相信，但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踩着你的脚印，一步步向前走的，梦想着可以像你和大姐一样出色，千年万年，守着天界的安稳……”

橙儿静静听着，忽然想起其实紫儿的资质在姐妹之中本属上乘，后来不知何故，突然被母后禁止修习仙法，所以从那以后紫儿的修为便一直裹足不前。现在看来，很可能便是因为她。

紫儿忽然收声，那双忧郁的眼睛竟显出几分幽深，紧紧的握起双手。

“但你曾经，却试图杀我。”

她呆愣了几秒，难以置信的注视着神情戚怨的紫儿。一时间手足无措，喉咙里像是被什么死死的堵住了，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紫儿的回答会是这样，这样的残忍。

“若不是大姐来的及时，我几乎就要……从那以后我便灵脉尽毁，一身仙骨也损伤大半，再也不能修炼法术。二姐，这就是你所谓的天意？你得到了一切，而我现在，就要失去一切了。”

紫儿张开手心，轻轻贴着那层厚厚的气墙，神色悲凄的质问着结界之外的那个人，那个让她既爱又恨，毫无办法的人。

橙儿缄口不言，不敢再去看紫儿，对面之人的每一句话，都仿佛用刀刻在她心里，刻痕越深，她就越是痛苦，但却因此而更加清醒。

“你不会失去一切的，因为你还有母后，还有我……我们其他一些人。”

紫儿却笑得悲凉，“在你们眼里，母后最疼爱我，可在我眼里，她首先是这天地之主，然后才是我们七个人的母亲。所以当年在我重伤醒来时，她第一句话就是要我守口如瓶；在我触犯天条时，她能毫不犹豫的处决我。你们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凡人吗？其实很简单，因为他真的对我很好，我也不用跟任何人争，就可以成为他人生的全部。”

这样一个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幼稚的理由，竟然可以让紫儿不惜代价，豁出性命。她心头一阵酸涩，在结界边徘徊良久，最终仓皇离去。

她的世界从此天旋地转，不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