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深处

“她应该是那天在云殇阁激战时受了伤，练功时又急于求成，才成了现在的样子。”眼见二姐成了这副模样，大家都有些慌了手脚，蓝儿更是心急如焚，“咱们要赶紧禀告母后。”

红儿心烦意乱，不停转着手指上的灵石，墨玉般的眼珠更加幽沉，却什么也不想解释。

“这事不能说出去，只能我们自己来。”

众人彼此对望，皆疑惑不已，但见她主意已定，便与她一同施法。

五彩的光影交织在空中，源源不断的注入橙儿身体，催出股股浅黑的薄雾，五彩光芒越来越盛，被逼出的黑雾也越来越多。直到最后一缕黑雾脱离橙儿的躯体，她的脸色才渐渐好转。

众人刚松了一口气，那团被逼离躯壳的黑影却仿佛有意识搬，发了疯一样在阁中游蹿。

红儿挺身上前，捏出一道法诀，那黑影便如离弦之箭，急速刺入她的眉心。

一时间，所有人都吓傻了眼。

“好好照顾二妹，我出去一下。”说完，她便顺着那黑影的指引，来到了空旷无人的檀溪谷。

眼前女子一袭白衣，负手而立，冷落孤寂的背影却散发着一丝淡淡的杀气，只是远远的望了一眼，她心里便对于这人有了一些答案。

“比我想象中快了许多，你果然厉害。”无牙背对着她，略带玩味的冷笑了一声。

“是你暗算了我二妹？”

“云殇阁前我与令妹交手，隐约发现她体内藏有一道封印，而那封印之下，竟然还有一股气息与我遥相呼应。”

无牙突然转身，唇边妖媚的浅笑配上那冷到极点的语调，不禁令人心生恐惧。

“你们为何要给她种下如此强大的封印？她被我的魅影妖魂所伤，怎么不敢求助众仙？面对她一次次的诘问，你又为何只能讳莫如深？大公主，看来令妹身上的秘密，似乎见不得光啊！”

面对无牙的刺探，红儿心头惊惧不已，温婉的眉眼掠过刀锋一般的恨意，旋即转身走远。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无牙脸上布满了被激怒的阴沉，最后，所有的怒意与憎恨，都化作了毫无温度的笑容绽放在唇畔。

几个时辰后，橙儿终于清醒。

“二姐，我们都快要被你给吓死了！”一见她清醒，蓝儿便抛开众人快步走到床边，不无埋怨的开口，柔柔的眼波里却满是欢欣笑容。

绿儿放下了心头大石，含泪笑了笑，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余下几人都聚在床边询问她的伤势，虽知她们是一番好意，但她应付不惯这种过于热络的场面，聊了几句便将人都遣散了。

她舒了一口气，世界总算安静了，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便合眼又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发现身边竟还有一人，忍不住笑了。

“你没走，怎么也不知道说句话？”

许是见惯了那个冰冷强大的二姐，所以看见她那么虚弱的样子，黄儿竟有些乱了手脚，借口道：“没人陪我打架，郁闷了。”

倒是有很多，却无一人能像你那样不露痕迹的让着我，但所有心思到了嘴边，也只有很随意的两字，“走了。”

“改天一定陪你。”

黄儿潇洒自得的笑了笑，这才出了门。

橙儿在床上躺不住，便趁着无人溜了出去。一出了七仙阁，她便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座秀丽出尘的七仙阁，竟已变得如此压抑，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里，让她渐失喘息的本能。

随意漫步毫无目的的她，兜兜转转竟又不经意间来到了瑶池，那个千年万年如一日的瑶池。

她站在廊下，池中一只银白的仙鹤昂首与她相对，苍老的眼眸似饱含着深切的悲悯，无声的注视着她。冷清寂寞的瑶池边，它伴了她无穷的岁月，却也赐予了她这无边的孤独。

鹤中之王又如何？天之骄女又如何？它逃不出瑶池这方圣地，她也置身他人股掌。

其实在她模糊混乱的记忆当中，一直能感受到自己体内藏着一道封印，而且似乎从很久以前就追随着她，令她自幼便与众不同，可封印从何而来，却令她无从知晓。母后不动声色的更换云殇阁守将，大概不单是为了防备魔界，也是为了防备她吧。

她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秘密，值得让母后这么做。

大姐一定知道，可她不会告诉自己，母后则更不必提。现在唯一一个或许能告诉她一些真相的，只剩下目前看来是敌非友的花神，但如果这么做了，前面等着她的便有可能会是陷阱，或许她将失去一切，太多的可能，透支了她的勇气。

那一瞬间，她以为真相并不是那么重要，至少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重要，便暂时打消了念想。

百花宫里一改往日的静谧悠闲，巍峨秀丽的宫宇之内，处处莺歌燕舞仙乐飘飖。

无牙将万象书楼翻了个遍，有价值的信息却并不太多，但越是隐秘之事便会藏的越深，王母如此严谨，倒是从侧面印证了她的猜测。

呵，堂堂天界二公主，竟然只拥有一半的仙根，无牙想想都觉得讽刺。

“人呢？怎么还没到？”

“她又折回去了，师姐今日失算了呢。”

宫离眼睛里噙着几缕深长笑意。

无牙略感意外，对宫离的嘲弄不予理会，固执倔强如她，居然也会半途而废，即便已经感知到危险的迫近，却依然对真相选择了沉默。

如此一来，好好的一场鸿门宴便落了空。

“一千年了，她到底变了不少。”无牙举杯一饮而尽，心里竟有着说不出的失落。

“你一千年前就认识她？”宫离震惊不已，整个人如石像一般，再也挪不动步子。

无牙靠在椅背上，望着她痴笑不已，那神情，却是宫离从来没有在她身上感受过的悲伤。

许是这秘密背负的太久，竟让她有种不吐不快的错觉。

她生在凡间却无凡骨，又非仙非魔，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究竟算什么，自己属于哪里。可若没有那场无名大火，这一路走来的所有痛苦，她都可以不必经受。

“我生在流云之城，那里地处天山之南，漂浮于沙漠之中，随风移位，与世隔绝，受三界共辖，是一处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千年前，玉帝为一己私怨，令天火焚城，整座城池毁于一旦，我和东越因她的救助，才勉强捡回一条残命。”

明明是如炼狱般痛苦残忍的过往，她却说的云淡风轻，仿佛早已看破，可那怨毒的眼神却告诉宫离，她看不破，她也不愿放下手里的屠刀。

“为何跟我说这些？”宫离声音发着颤，隐约感到她所谋划的似乎非同一般。

无牙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天火焚城是何等大事，你该由此联想到什么的，比如你的东越大师兄，还有我。”

宫离哑然，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一些关于东越师兄的传言。

无牙乃邪灵，而东越乃魔界护法尊者萧烈之子，是一个真正意义的魔，后来萧烈的义弟白奇叛出魔界，魔君派萧烈围剿，反被白奇劫走了年幼的东越作为人质，萧烈也随之身死。

难道……白奇竟是躲在流云之城吗？可为何无牙也在？她与白奇又有何关联？

“的确是白奇劫走了东越，但他父亲萧烈之死却与白奇无关。这件事我知道，东越也知道，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是希望你能认清现实。”

宫离心头一震，随即露出一抹鄙薄的笑意，眼底闪烁着狰狞的寒光。

“弄了半天，你是想招揽我？”

无牙右手缓缓摊开，一只黑色的怪鸟静静垂头立在掌心。她故作惋惜的哀叹，“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合作了，可你竟敢对我阳奉阴违，暗中以灵鸟传信给师尊，意图杀我而代之！你也不想想，如今把守魔界的可是东越师兄，你的灵鸟进得去吗？”说着，掌心便幻化出白色的电光，一声闷响之后，黑鸟便化作烟尘消失于掌中。

宫离丹田内猛然一痛，面容惨白的望着她。仙魔的修为达到一定的程度，便能以自身法力化灵为鸟，而灵鸟死亡则意味着自身法力的消减。

“今日剔你一成的法力算作警告，若有下次，这千年的修为也保不住你。”无牙缓缓向她走来，飘飞的衣带在空中划出一轮优美的弧线。

“你不杀我？”

“我不会做那亲痛仇快之事，虽然我们关系不好，但你最好识相一点。”

宫离沉思良久，心头波澜渐生，无牙的法力远在她之上，又有东越师兄遥相呼应，更深得信任，她根本毫无赢面，便极缓的弯下了双膝。

“从今以后，宫离永无二心。”

“阴蚀王的事情我已有了些头绪，只要能破玉帝布下的七星之阵，则魔王出世，大业可成。而七个公主所配戴的灵乃女娲补天所剩的晶石打造，蕴含天地至善至伟之力。所谓正邪相克，我想这七星阵法可能与七个公主有关。”

宫离顿时了悟，既然七星阵法与阴蚀王的法力相克，而七星阵又是以七个公主为依托。那么此消彼长，是否知道阴蚀王被囚之地就不那么重要了，她们也不必再漫无目的的四处查访。

可她不明白的是，素来阴毒狠辣的无牙这次却对那些人留了几分余地。以凡尘之欲困住七公主，云殇阁前以魅影妖魂迷惑二公主，皆如蜻蜓点水般不留痕迹。

“直接杀了她们？”

无牙低头不语，心里却想起了那次与红儿的见面，那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就连她也看不出此人的深浅，难怪能得王母这般重用。

内丹是仙魔之根本，一身法力皆汇集于此，寻常仙魔只要损其内丹，便能坏其根本，但七位公主乃天生神灵，她们得灵石庇护，并不依靠内丹，何况她并不愿让她们死得太从容。

紫儿将来被押回天庭，定会被剔除仙骨绝断仙根，这样一来阴蚀王便复苏有望了。

“扫把星最近在做什么？”

“一个扫地的下仙你提他干什么？”

正说着，忽有一名婢子进来通禀，说正在外面打扫的扫把星想过来请安。

无牙微微一笑，他果然还是来了，是个有意思的人，便挥挥衣袖，绕过她又回到座上。

“花神大人，小仙给您请安来了！”

人还未至，便远远的听到了扫把星那尖利高亢的声音。

扫把星来到殿上，一改之前的萎靡不振，满面容光，春风得意。他帮了几位公主的大忙，如今公主们对他是大加赏赐，使得他在下仙里格外有脸面，平素只有他捧着别人，如今终于有人捧着他，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美妙。

宫离上前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扫把接了，受宠若惊的抬头望了一眼座上美丽多情的花神，嘴里一个劲的对宫离说，“哟，仙女姐姐，这不敢当，不敢当，我自己来就好了。”

“您可是我们花神大人的座上宾，招待您是我应尽之责，若是怠慢了我可是要受罚的。”

扫把呵呵笑着，心里忍不住一番窃喜，嘴里却十分谦虚。“我一个扫地的，怎可做花神大人的座上宾？姐姐别取笑小仙了。”

“在我这里，并无上下之分，大家都是苦修得道，何必又分上下尊卑呢？”

她轻笑举杯，花神是天上最美艳的女仙，这一笑让扫把星很是受用。加上这番话说的恰到好处，竟惹得扫把感慨不已。

“若众仙都能像您这般虚怀若谷就好了。”

“何必如此沮丧？照我说你现在也跟上仙差不多了。公主们对你都十分礼遇，真给咱们下仙长脸。”宫离借着斟酒的时机又插了一句，把扫把星心里压抑已久的苦闷推向了高点。

“这离上仙还远着呢。实不相瞒，小仙今日冒昧前来，一是为了感谢大人上次的指教，二是向大人取经来着。”

扫把星呵呵讪笑，婉转地道明来意。

无牙缓缓转动手里的绿玉酒杯，招呼他开怀畅饮，绝口不提取经之事，酒过三巡，她才终于睁着迷离的醉眼开了口。

“公主们虽然尊贵，却并非有力的靠山，你可知如今天庭除了王母，权位最重之人是谁？”

扫把星毕竟也是个聪明人，很快便从中品出了滋味儿，之前指着公主们帮他拜托下仙身份，这想法要多蠢有多蠢，也正是之前的愚蠢，才让他掌握了一个非常难得的把柄。

有了把柄，就有了立功的机会。

闲话几句之后，他尽兴而回，开始处心积虑的制造与赤脚大仙的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