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有风吻过海洋 01（下）

陈宇其实一整晚都处于半清醒半困状态。越是沉在无边黑暗中的静谧越能放大人的感官。从前一天晚上九点多醒来到谈完案子，已经近12点了。

　　手术从早上到中午持续了8个小时，这八个小时里陈宇在麻醉的效用下，虽一直睡着，但长时间完全的被迫麻痹状态并没有在醒来时缓解疲惫，反而让人感觉更加昏沉。

　　所以，在顾魏来查房前的那八个小时里，陈宇就着这么半躺半坐的姿势，在困意与痛感间来回拉扯。基本是好不容易闭眼睡上二十来分钟，又被疼醒，醒后看看被月光照亮的钟，又忍着疼强迫自己闭眼入睡。实在疼得难以闭眼的时候，他就听着左手边心脏检测仪的声音，一声声数着，要让他想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呢，他能想的，好像只有案子。但这案子……其实他年幼时问过陈老局长最天真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坏人，那么多对自己、对别人不好，却要让警察搭上命去救的坏人。当时老局长只是推了推眼镜，缓声说到：“我们小宇啊，长大就懂了，哪有什么坏人好人呢，利益不同罢了。”当时他问：“什么是利益啊？”老局长说：“钱咯，拿钱的方式不同罢了。”陈宇当时还小，最后老局长望向夜空叹的那口气却被他记得很深。

　　当时在警校那几年，打、摔、滚，招招式式里练出来的人，没少受伤，血和着汗被冲淡在雨里，什么疼没体验过，但这次这种，直直地擦着 心脏———人身体里最温热最柔软的地方 贯穿的伤疼，23岁的他还是有些难以招架。男人嘛，虽不至于像姑娘那样娇气，但也总归是血肉如常的普通人，虽说没动到心脏，但他总觉得心脏抽着晕着地疼。他其实很想伸手按一按，使劲捂住那个疼痛的地方，很想借此缓解疼痛。但他想起了那个医生的话，那个…漂亮的…医生…算了，先偷偷说他漂亮吧，反正也没人知道……那双眼睛…又媚又纯，像冰洁玉石，却是妖姬的颜色。

　　陈宇这辈子，大概除了儿时在襁褓里与不知多少笑着捏他脸的大人对视外，就只有直视过犯人的眼睛了。前者不算。后者的话，坐在审讯室里，内双的眼睛微低，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犯人，你不答，他就一直盯，不躁不怒，却冷的可怕 。他不怕和你耗时间，他可以一直盯到你脊髓里开始钻虫般难受。那叫气场。

　　曾经有个毒贩走私时和仇家抢货，脸上被横七竖八地砍了三刀，后来又常年戴面具捂得伤口溃烂。抓回来摘下面具后，全部警务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审讯时陈宇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任他沉默、暴躁、崩溃…他都如冷石，不动，就是不动 。最后看得那个犯人，一个游走在黑暗地带的大汉，在小小的监视房里大哭。他自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犯恶心，宁愿从伤口里用镊子夹出蛆也不摘下面具示人。但陈宇就那么坐着，不侧一眼，盯了他一晚上。最后招了。那是陈宇的气势。

　　真正带有感情的对视，想起自己23年人生中，昨晚那应该是第一次。那双眼睛就那么水水地放在自己嘴唇边，从下往上轻轻仰视着，盛了什么佳酿，什么琼露，都不及眼睑上那一湾清秋。

　　唉…果然人在迷糊时候比较容易进入幻境。

　　好不容易挨到早上8点查房。

　　顾魏一边对陈义说：“出血量正常，没有过敏反应，可以买一点粥，最好稀一点的，拿个吸管，给他喝一杯，别买太甜的。”一边伸着右手在他心口的伤上轻轻换药，镜片后的双眼注视着伤口表面血迹走向，挨得及近的姿势让陈宇觉得顾魏的每一次呼吸都那么贴合他肌肤，每一口轻轻落下鼻息触感都那么清晰，顺着毛孔，细细的潜进去。半晌，陈宇哑着嗓子问道：“好了吗？”

　　顾魏愣了愣，旋即一笑：“快好了，我贴纱布” 顿了顿 “怎么，疼啊？”尾音带着浅浅笑意。

　　不是。是痒。

　　“好了”顾魏说“待会儿让护士过来给你烤伤口，是有利于伤口恢复的，觉得…疼…的话…我给你开点止疼药…或者止疼针…”

　　“不用”陈宇说“不疼。”

　　“好”仍是浅浅的笑意，顾魏转过身，对陈老局长说到“每天24小时，不能离人，这个之前嘱咐过了，还有…”顾魏微瞥了一眼陈宇“人散了是好事，也利于静养，但还是要和家属说，情绪，一定注意，不能激动。”

　　“还有，今天下午排了两个术后检查，一个是彩超，在这里可以做；另一个是磁共振，要去二号楼，您一个人不方便的话，我们这里有志愿者可以帮忙送人过去，那边也有人，如果…不方便让外人来的话， 你们局里的人来，还是建议换便装，方便我们工作。”

　　“好，谢谢顾医生。”陈义应着。

　　“不谢，本职工作。”顾魏说“那你好好养伤，我两个小时后再来。”

　　“嗯。”陈宇应了声。

　　“哦，对了”顾魏在门口转过身“昨晚你可能没太听清，已经可以喝水了，少量，温水。”

　　？陈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顾魏说的应该是他的嗓子…哑…

　　陈老局长闻言，拿起桌上的水，插上吸管递给陈宇

　　“不用”陈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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