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导演宣布待选项目开始,陆唯就一直半蹲在地上。
没办法。只是听见“缆车”两个字,他的腿就已经吓软了。
倪小娣见状,以为他不舒服,弯下腰问:“你怎么了?”
陆唯劈着声音逞强回答:“没事儿,就是有点儿腿疼。蹲下歇歇。”
倪小娣信以为真:没事就好。
话题回到刚才。
“我们选哪个?”倪小娣决定充分尊重队友的意见,“你想去哪个?”
虽然她很想去坐缆车,但是昨晚选人的时候,唐一心说自己不恐高,曾小剑好像补了一句“陆唯恐高啊”。
倪小娣不知道这是作为开脱,还是确有其事。如果确有其事,陆唯恐高的程度又是什么样的?
所以她决定听听陆唯的想法,暂时不表达自己的意愿。
陆唯皱着脸,想很爷们儿地说去坐缆车。然而他却像是被卡住了喉咙一样,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要不……”半晌,陆唯抖着嘴唇,勉强发出声音,“你想选哪个,我们就选哪个!”
选择权给你,决定权给你,命给你,什么都给你。
想来从古至今,谈恋爱哪有不付出代价的。
中世纪的欧洲,贵族可以为了媳妇儿的青睐决斗至死,王子会为了媳妇儿的无理要求去和巨龙玩儿命;
中国古代更猛,朝野上下,君王可为媳妇儿一笑烽火戏诸侯,将军可为媳妇儿冲冠一怒投敌军。
所以说,哄媳妇儿大概是男人的宿命。他要向命运低头。
那就来吧来吧都来吧。
真男人就得这样。不能怂,拼了!
听陆唯说要自己选,倪小娣以为他的恐高症并不严重,可以克服。
那感情好,她就不客气了——
“我们坐缆车吧坐缆车吧!”倪小娣开心地原地跳起来,“听说能同时看到苍山和洱海,好棒!”
陆唯脚下一麻,差点给这小祖宗跪下——又是山又是海的,这是恐吓吧?绝对是恐吓吧?
倪小娣没注意到他突变的脸色,一心描述自以为引人向往的场景:“缆车一般都是透明的,坐在上面抬头是天,脚下是云,像悬在半空一样……哦对了,不仅悬在半空,还会动!整个人像团漂着的棉花糖,只要不乱晃,你就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
陆唯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只要……不乱晃?”
什么意思?
“是啊,不能乱晃的,”倪小娣吐了吐舌头,“因为只有两个人,如果重心倾斜在某一边,可能造成缆车往那一边倒——就像是踩圆木没能保持平衡一样。不过不用担心,只是会在高空晃几下,不会真的摔到人的!”
这TM还……不用担心?
“只、是”在高空晃几下?大家是不是对“只是”有什么误解?
谁没事跑到几米的高空去踩平衡圆木?不会真的摔到人?底线已经低到不死就行了吗?
麻麻他们好可怕!呜呜呜我要回家!
陆唯眼前发黑,双耳轰鸣,一阵阵晕眩感袭来。
从心脏开始,沿着血流过的地方,都觉得一阵阴凉。起初只是头皮发麻——后来麻劲顺着后脑爬上脖子,爬下脊梁,蔓延全身。
游戏还没开始,他已经是头废鹿了。
然而倪小娣还在滔滔不绝:“关键缆车上的视界是真的好!想象一下,苍山像一层层楼梯绵延在脚底下,洱海就是一处小水洼,黑压压的游人像是成队的蚂蚁……那种感觉,是不是很开阔?”
开不开阔陆唯不知道,但他已经听得不能呼吸了。
连洱海都只是一潭小水洼……这也就比飞机低一点吧?
然而飞机至少是封闭不透明的。
接下来,倪小娣就像个孜孜不倦的复读机,或者推销员。不停改换各种形容,试图勾起陆唯去坐缆车的欲望。
可惜方向一开始就错了。
陆唯的手越听越凉。到最后,都能拿来冰西瓜。
Blablabla,blablabla。在说到喜欢的东西时,倪小娣话唠少女的本质就会显露无疑。
好不容易,话唠少女辞穷了。
“我语文不好,形容不出来,”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反正实景肯定比我说得要震撼得多!怎么样,期不期待?”
比倪小娣描述的还震撼……
他可以说实话吗?
肥肠不期待。真的一点儿也不。
然而看着倪小娣闪着星星的眼,陆唯说不出拒绝的话。
“缆车,好!”他咬咬牙,把变了调儿的话吐出来,“来来来!”
又不会死!
倪小娣刚想要跳起来庆祝,旁边的曾小剑先惊了:“小陆,你要坐缆车?”
你确定?
你TM还记得自己宁愿步行上楼,也不肯坐半透明电梯的那个耸样吗?
要想清楚呀少年!
万一耍帅不成尿了裤子,天高皇帝远,哪怕你曾哥我号称陈圆圆,可也帮不上忙了啊喂!
陆唯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蓝胡娃和郑豹也是一片哗然:“小陆……你连飞机都不坐的人……”
缆车?
EXCUSE ME
啊哈哈哈这真是他们俩2017年听过最好玩的笑话!
别的不说,倪小娣那小身板,一看就不是能把人扛下来的料。几千米的高空,万一陆唯有个三长两短,连及时救援都做不到。
爱情的力量虽然伟大,但是现实世界,心上人的人工呼吸,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又不是白雪公主。给王子亲一下,就能大变活人。
倪小娣突然感到四面八方涌来的道德压力——
“小陆你要想清楚啊!生命只有一次!”
“年轻人常常缺乏对自己清醒的认识,我本以为你是例外的,小陆。”
“节目组有带急救医生吗?这种情况需要公费买保险的吧?”
一片质疑的声音。仿佛他们要去的不是游乐园,而是火葬场。
倪小娣迟疑地看了陆唯一眼:“你……真的可以吗?”
陆唯被那眼神一激,偏还杠上了:“可以啊!我们走!”
说着,他拉起倪小娣的手,闭着眼睛就往缆车那个方向走。
心里默念着托梦是种启示,一切自有安排。陆唯下定决心要超越一下自我。
如果连心爱的姑娘都不能治疗他的恐高,那这辈子也就认了做个陆地海洋生物。
然而如果爱情真的有战胜一切的力量,陆唯相信自己对倪小娣的爱,一定可以战胜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苦难。
不过是怕高而已嘛。
这一次,连导演都没有想到。
陆唯录制运动家族的前两季,算起来大家认识了两年时间,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么怕高。
几乎到了不能凭栏的程度。
正是抓住了这个特点,节目组在做安排的时候,特意把那些效果暧昧的活动放到了缆车这一组。原因就是临时调整剧本,项目不能够大动,可又必须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弱化陆唯和倪小娣的CP感,达到为他们打掩护的目的。因此只能用这种小手段,影响陆唯的选择。
然而结果却是,陆唯这个熊孩子胡乱落子,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录播观察室里,和同和杨斯惟照例并排坐着,像一对含辛茹苦的老父母亲。
凝视着屏幕里的自家“女儿”,和同交叉的双腿不停变换上下位置。
实在是,坐立不安。
这两天,和同和杨斯惟达成了奇异的默契——看片的过程中,陆唯对倪小娣稍有造次,杨斯惟就会立刻起立站直,向和同鞠个45度到90度不等的躬。
偶尔陆唯大爆发一下,和同还能有幸围观一下杨斯惟惊人的柔软度——下巴磕膝盖式鞠躬,那可真是技术活儿。不是有歉意就够的,那还要点柔道基础。
至少和同这种硬骨头做不出来。
然而现在,人家小陆唯乖乖的,竟然被自家倪小娣闹着去坐缆车了……
且不说陆唯的恐高圈内闻名。自家孩子自家知,和同是了解倪小娣那个德行的——上天她比天要高,下海她比海更大。指望她在缆车上安安静静,那怎么可能?
上次和同陪倪小娣坐摩天轮,丫差点把头顶固定的螺丝给晃散了。
和同自认是个年近四十雨打风吹去的老阿姨了,心宽命硬还看得开,下来并没有打死倪小娣那熊孩子。
然而换成陆唯和杨斯惟……
她可不敢考验,炒CP这种特殊的合作关系,到底能有多硬朗。
“很抱歉,”和同站起来,学着杨斯惟的姿势,向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小娣不懂事,我这就紧急呼叫节目组,让他们切掉这一段,改换行程。”
杨斯惟虚扶了一把,敲敲脑门,朝和同摇摇头——
“不用介意,”他言简意赅地表示原谅,“陆唯是个男孩子。小娣能帮他克服恐高,我只有感激的份儿。”
和同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担心吗?”
听说陆唯来去棒国很多年,雷打不动乘游轮。毁合约、赔定金也在所不惜,坚决不坐飞机。恐高程度,竟至于此。
“担心归担心,”杨斯惟失笑,“但他是个大男孩儿,自己有分寸。”
既然陆唯觉得行,杨斯惟就不会阻止。
事实上,难得他有勇气迈出挑战自己的第一步。作为哥哥,杨斯惟只有欣慰鼓励的份儿。
缆车这边。
倪小娣终于明白了,陆唯到底有多恐高——他是真的在发抖。
她能听到他牙齿磕动的声音。
“你不要逞强,我没关系的,”倪小娣已经后悔了——造孽啊,把小帅哥逼成这个小可怜样,“我们不要玩了吧。”
一路上,这样的话她已经说过不下三遍。
这一次,倪小娣特别坚决,她在把陆唯往回拖。
陆唯一把反扣住倪小娣的手:“没关系……我想试试。”
他的声音还在抖。但听得出来,他很坚决。
“来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陆唯垂着眼睫,不敢看倪小娣。轻轻放开扣住倪小娣的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条发带,“麻烦你,帮我绑住眼睛,拉着我上缆车。等到了高处,再帮我解开。可以吗?”
倪小娣一看——竟然是自己昨天带的那条。
心跳游戏那个环节,陆唯听邓霸的建议,想要弄乱倪小娣的头发。于是拆掉她的发带,随手塞进了裤兜里。之后倪小娣完全忘了这回事。谁知陆唯竟然选在这个时候,大大方方地拿出来。
“没想到随手收起来的这条发带,还能这么用。”倪小娣故作轻松地调侃。
陆唯依旧垂着眼睛,长睫毛一颤一颤:“不是随手收起来的……我故意的。”
倪小娣心头一动,不想他再往下说。随意岔开话题:“你真的确定要坐缆车吗?”
怕他死要面子,倪小娣认真强调:“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你那么恐高。我也恐水,知道有些东西不是说克服就克服的……没有那么轻巧。所以你不用……”
不用打肿脸充胖子,不用死要面子活受罪。
然而陆唯打断了她:“你不用劝我。我不是在逞强,是真的想要挑战一下自己。”
顿了顿,陆唯继续说——
“如果就连你在身边,我都克服不了恐高的话……”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羽飘来投影波心的云。
“那我就认了。我这辈子,估计都克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