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

陆唯在隔壁作天作地，倪小娣毫不知情。

　　她刚给陈陵越拿了一听可乐，递给他后，自己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

　　陈陵越握着可乐，没有说话。

　　他喜欢健身，又注重养生，吃喝都很讲究。别说碳酸饮料，他连矿泉水都很少喝。平时工作，助理都会带个巨型水杯，专放饮用水。

　　这个习惯，他虽然没跟倪小娣提起过，但她很细心地发现了。所以他们在一起，倪小娣从不给他拿饮料，都是用自家带的葛根、枸杞，泡茶给他喝。

　　这是他们的默契。就像曾经的暧昧关系一样，彼此从不说破，但都心领神会。

　　然而现在，她递给他一听可乐。

　　不管有心无心，态度都很明朗了——

　　一切都过去了。

　　想到了这一层，陈陵越准备好的那些话，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可乐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

　　还是倪小娣看不下去他磨磨蹭蹭，直接问：“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太晚了，你在我房里呆太久，不合适。”

　　可以说是非常直白了。

　　陈陵越抬起头，嘴唇抖了抖，突然问了个自己都觉得无厘头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坐得太远了？”

　　沙发是普通的环形沙发。他坐在大主靠的正中央，倪小娣坐在贵妃椅的最外边。目测是能坐到的最远的距离——再远就只能坐电视柜上了。

　　倪小娣惊讶地扬扬眉，不觉得这种问题有回答的必要。

　　“抱歉……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陈陵越挫败地抚了抚额头，“谢谢可乐。”

　　说完，他打开可乐，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那架式，好似宠妃被皇上赐了鹤顶红。

　　平复一下可乐倒进胃里的气感，陈陵越终于开始了他的正题：“小娣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问得，非一般的自恋。

　　倪小娣都快气笑了——总觉得就算自己说不喜欢，也会被脑补成口是心非。

　　“哈，”没忍住，她还是笑了出来，“你觉得呢？”

　　陈陵越被噎住了，总觉得她笑里带嘲，话中带刺。

　　“……不要这样，小娣，不要抵触我，”沉默两秒，陈陵越站起身，走到倪小娣身边，挨着她坐下，“我知道，之前你因为我受了委屈，但我今天真的想和你好好谈谈。我们都冷静一点，不要加入太多情绪和偏见，好吗？”

　　倪小娣往外挪了挪，稍微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抱歉，刚才只是没忍住……既然你说要坦诚，那好，我们就坦诚一点。不过你的提问方式太游离，我接受不了。为了提高交流的效率，不如我们换一下，我问你答，可以吗？”

　　她说这话时全程带笑，而且是从陆唯那里现学现卖的，毫无攻击性的纯真笑脸，仿佛真的不偏不倚，毫无芥蒂。

　　陈陵越看到这个笑，觉得有点熟悉，又有些隐约的违和。但还是信了她的邪——

　　“你问吧，”他做出“请”的手势，“每一道题我都会认真答。”

　　“好。”听他这么说，倪小娣就放心了。

　　姑奶奶问不死你。

　　“第一，”倪小娣伸出一根手指，“我去看你的演唱会被拍，媒体扒我们俩的情侣款。你的粉丝把你摘得干干净净，把矛头都指向我，说我买黄牛票蹭热度，贴上你捆绑炒作。那个时候，为什么你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直接人间蒸发，只通过经济人和我对话？最后确定的公关协定，澄清双方是朋友。那么能为朋友说句话吗，大师兄？就算只作为同事，维护自己的合作伙伴，难道不是最基本的礼貌吗？”

　　她的语速不快，口齿清晰，声音清越。所以，尽管内容尖锐，却不显得咄咄逼人。

　　陈陵越对倪小娣提出这个问题，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来之前，他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来迎接这个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想要开口回答，却被倪小娣拦住：“别急，听我问完，你一块儿答。我不想听车轱辘话。”

　　“第二，”倪小娣伸出第二根手指，“风波过后，我已经决定翻篇儿了，当不认识你。为什么突然又联系我，有说有笑，做出一副想要重新开始的样子？等我有所回应，又为什么冷淡下来？那么现在呢，又算什么？深更半夜跑来问我还喜不喜欢你？想推出去就推出去，想拉回来又拉回来，你遛狗呢？”

　　陈陵越被她问得眼眶发红：“对不起……你听我解释……”

　　“停！”倪小娣再次制止了他，“等我问完最后一个问题，你一起解释。”

　　“第三，”倪小娣这次没有伸手指，而是拿出手机，翻出陈陵越和新戏女主手拉手对台词的照片，放在他面前，“我想知道，我是不是对我们曾经的关系，有什么误解。”

　　说完，她转进里屋，抱出一个箱子——那是和同听说陈陵越要参加这期节目后，提前准备好的。

　　倪小娣打开箱子，当着陈陵越的面，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情侣帽子、情侣项链、情侣戒指、情侣衣服、情侣玩偶……都在这。”她一样样数着，数到后来，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都在这。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对我们曾经的关系，有什么误解？”

　　“是你习惯了给女性朋友送情侣款的东西，我想多了？”

　　“还是就是我想的那样子，你只不过是给自己留足了后路，既不说开始，也不说结束？”

　　倪小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她确定自己不爱陈陵越了。可还是哭了。

　　大概就像，你不喜欢一个人，但是他死了，葬礼上，你也会难过。

　　你不再留恋一份爱情，可它没有了，你还会哭。

　　人们总是对消逝的东西充满感怀，和慈悲。

　　听完倪小娣的问题，陈陵越伏在自己的膝盖上，整个上半身都埋进两只胳膊里。

　　忽略他此刻坐在沙发上，而不是蜷跪在地，这是一个标准的投降姿势。

　　代表着畏惧、臣服……以及软弱。

　　“对不起……”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对不起……对不起……”

　　不合时宜地，倪小娣想到那句——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对不起……”陈陵越从臂弯里抬起头，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睛，“是我太无能了。”

　　故事从最开始说起。

　　陈陵越邀请倪小娣参加他的演唱会——他特意为她选了充满暗示意思的座号，还穿着写有倪小娣名字缩写的裤子，唱着从未唱过的《喜欢你》。动情处，讲起自己这些年的心酸经历，不顾硬汉人设泪洒现场。不为别的，只因听众里，有一个倪小娣。

　　他是真的喜欢倪小娣，还准备在那场演唱会后，正式向她告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竟然被拍到了。

　　倪小娣在台下被认了出来。当天晚上，他不方便再和她互动。于是散场之后，两人各自离开。倪小娣戏约在身，当天晚上就飞回了剧组。陈陵越精心准备的告白仪式，和满车厢的花一起，一夜枯萎。

　　事态蔓延得很快——几乎一夜之间，他们之间的绯闻甚嚣尘上。陈陵越刚有红的苗头，经不起风吹草动，经济人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禁止他与倪小娣联系，当务之急是要稳固事业。

　　他想反驳，被经济人甩了一脸资料——

　　“看看这些，”经济人推推眼镜，隔着镜片，眼里闪着森森的冷光，“这次被拍，不是偶然。”

　　陈陵越呆了。

　　经济人怀疑，这场风波，是倪小娣的一场炒作。

　　一开始，陈陵越是不信的。即使那些材料言之凿凿，串起来完全可以自圆其说——演唱会现场那么多人，怎么刚好就被发现了？灯光那么昏暗，怎么会照得那么清楚？照片被发到网上后红得那么快，是谁在推波助澜？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种可能——是倪小娣伙同她的经济人，试图通过捆绑CP的方式，增加曝光率。

　　看着那些资料，陈陵越心乱如麻。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否认：小娣不是那样的人。

　　然而怀疑一旦种下，就会很快生根发芽，不停壮大。

　　最后，经济人的一个问题，成为了终结这段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来看演唱会，为什么不戴口罩？”经济人淡淡问，“如果戴口罩，被拍到也可以否认。所以问题来了，她为什么不戴口罩，整个脸都露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谁吗？”

　　一句话，让陈陵越如坠冰窖。

　　然后，就像倪小娣说的那样。他单方面切断了联系，他的经济人和倪小娣方面接触，全权处理公关事宜。

　　一开始，陈陵越对倪小娣发来的信息不闻不问，仿佛人间蒸发。但其实她发来的每条信息，他都会认真看。看完还要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复，不去质问为什么。

　　后来，倪小娣渐渐不发信息，也不再与他联系。陈陵越收不到她的消息，又不甘心就此了断，这才主动联系了倪小娣。

　　可惜两人中间，到底埋下了一枚刺。彼此都有不能说开的疑问，再聊天时，就不如从前轻松愉快。相见不如不见，有情恰似无情。

　　时间久了，他有些倦意。

　　碰巧，公司给接了一部大制作，从剧本到班底都广受看好，女主角也很腕儿。在经济人和剧组的授意，以及他自己的半推半就下，两人就着戏炒起了CP。

　　那之后，他和倪小娣的关系就更淡了。

　　再然后，他接到了运动家族的通告。

　　本来，这个通告和他快要谈好的代言撞了时间，经济人打算拒绝。可是陈陵越看到倪小娣也在之后，鬼使神差地，一定要参加。

　　在赔上一个代言，还和经济人大吵一架之后，终于，陈陵越等来了他们的这次重逢。

　　“你知道吗，小娣，我很后悔，当初没有见你一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陈陵越跪坐到倪小娣的脚边，“如果能见你一面。看看你的眼睛，牵牵你的手，我一定就不会那么蠢，把那件事怪在你头上。”

　　“我们为什么要分开那么久？如果我能看到你，一切问题都不会有，”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如果能见一面，我一定不会再怀疑你。就算真的是你或者你的经济人做的，也无所谓，你开心就好。你如果愿意，我们还可以直接公开关系……”

　　“如果能见你一面……如果能再见你一面，我一定会明白，不是没有你也可以。不是别人也可以。只有你，只有你……喜欢的人，只要再看到，就一定还会喜欢的。”

　　“我知道说这些有点晚，”他殷切地看着倪小娣，探问道，“可是，还有可能吗，小娣？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倪小娣没想到，整件事呈现给陈陵越的那一面，是这样的。

　　曾经相爱的双方，各据立场。从不同的角度，竟然能讲出人设如此迥异的故事。

　　彼此误会，然后分开。就像小说一样。

　　她滑下沙发，把跪坐在自己脚边的陈陵越揽进怀里：“不怪你。”

　　大概，都是命。

　　“怪我们没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