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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初平二十六年

  长安,皇宫。

  李璀拿着四军兵马司的军报,笑的开怀,今天让他高兴的有两件事:其一,便是收到了六皇子李觐安然无恙,还在烽骨堡、丰州之战中立下了不打不小的功劳;其二,便是大女儿琼华公主李姝军籍到头,卸任安西都护的消息。

  这一下子,大小两个孩子都回到了自己身边,李璀头一回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欣慰。

  李璀拿着从朔方寄来的军报,喜不自胜,军报上只有寥寥百字,几个月的戍军,几百字概括,这一个字背后,可能就是一段不为人知的艰辛。

  许是收到大女的影响,李璀一下子就在军报中注意到了‘李虔’这个名字,带兵死守烽骨堡,还能潜入丰进行斩首,怎么看都是一个将才,还是女子从军。李璀大手一挥动,在回给兵部的票牍上写道:“着李虔于长安受赏,除兵部叙功外,朕另有赏赐。”写完这些,才把票牍放到一边。

  李璀将那两封军报放到一边,看了看桌上两尺多高的奏折,轻轻的叹了一下气,今日已经批阅了小半天的奏折,怎么还剩下这么多?看来自己当真是老了,自嘲般的摇摇头,又径自拿起奏折批阅起来,皇帝从来不是这么好做的。

  一连俩时辰,李璀不停的批阅奏折,崔远已经安排好了今年的春试,写了奏章呈了上来,余下的便是各道州府、御史台、两省的常务奏折,没什么大事,只是到最后一封奏折时,李璀却不得不认真起来。

  那封奏折,是御史台联合兵部上的疏,御史台怎么和兵部搅到一起了?李璀狐疑的打开奏章,那封奏章所言,不过是弹劾一名叫吴蒙的禁军都尉。一个都尉而已,怎么就影响到了御史台和兵部?

  李璀盯着‘吴蒙’两个字瞧了好长时间,这才想起来,这人原来是随着李觐一同去朔方戍军的,可他怎么能牵涉到御史台和兵部呢?李璀拿起朱批,准备驳回,但他却犹豫了。

  此次李觐在朔方遭到大难,王承嗣当有责任,可他又牵扯到渝王,这一下就麻烦了。王承嗣不能问责,李澈也不能问责,二者一个边防重臣,一个宗室血亲,边患军务、皇家颜面,一个都不能丢,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不处理就不能安抚朝中各方势力,唯今之计,只能让这个吴蒙来背锅,对各方都有交代。

  李璀想通这点,拿起朱批,批过了这封奏折。他放下笔,长舒一口气,今日的公文算是批阅完了,他刚想站起身,就感到一阵晕厥,身子又落回到椅子上。

  郭攸见状,赶忙走到李璀身边,“圣人,可是有恙?要不要传太医?”说着,伸手抚上他的前胸,为他捋顺气息。

  李璀挥挥手,道:“不用,朕只是累了,歇一会。”

  郭攸给近旁的太监使了眼色,后者赶忙拿出一条热面巾,递到他手上。郭攸将热面巾,覆在李璀的额头上,温热的触觉让李璀感到了一丝舒适。

  郭攸屏退了周围宫女太监,轻声说道:“老奴给陛下按摩下头?”李璀这次连话都没说,晃了几下手臂,算是同意了。郭攸得了首肯,轻手轻脚的走到李璀,抖落开宽大的袖子,十根手指准确的按在头上的几个穴道上,力度不轻不重,刚刚好。

  李璀精神恢复了许多,但仍是很疲惫,靠在椅子靠背上,金黄的袍子仿佛要将他的身子压垮一样。

  “朕老了啊,以往连批几个时辰的奏折都不成问题,今次只批阅了两个时辰,真是不行了啊。”

  郭攸笑道:“陛下可别这么说,陛下还年轻着呢,人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陛下还不得两个古来稀?把那彭祖都比下去些?”

  李璀被他这一番滑稽的奉承话弄的发笑,摘去头上的面巾,坐起身子,“你个滑头老奴,净知道些玄言长生这些天上的东西,罢了,问你些你地上的,前几日吩咐你给五公主找住处,找到哪儿了?”

  郭攸也收了笑言,“回陛下,老奴差人把熙宁宫的纤荫阁收拾了一下,五公主这几日搬了进去,只是......五公主总还是往药圃跑,有时候就只在纤树阁过夜,白日就一直在药圃。”

  李璀“哦?”了一声,有些诧异,“可是张贵人的病还没好?”

  “回陛下,是。”

  “太医院那边怎么说?”

  郭攸有些踟蹰,“太医说,张贵人长居掖庭,郁气凝结于胸,没法治,后事也就是这几天了。”

  李璀道:“传个朕的意思,把张贵人擢升安妃,下葬时......按照妃子的规格。还有,她在宫外的家人,也赏点什么,不要从后宫的账上走,从朕手里划出去,你差人去办吧。”这就算是一点补偿吧。

  “喏。”

  皇宫外的天空还是无比湛蓝,李璀看着天上一缕一缕的云彩,皇宫上头的这片天,他看了快三十年,天没老,他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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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的皇宫药圃,一群青袍太医束手立在一旁,都垂着脑袋,屏息凝神,不发一语。李徽跪在榻前,上边躺着的是一位气息微弱的女人,床上的女人就是张贵人,头发花白,皮肤松弛,掖庭的劳苦早就磨光了她仅有的青春。

  “徽儿......”张贵人抬起干枯的手臂,“来,靠近些,让娘......好好......看看你。”

  李徽轻轻握住张贵人伸出的手,放回到床榻上。张贵人的手已经可以清晰的摸出完整的骨骼,“母亲,”李徽颤声道。

  “徽儿,不要为娘难过,我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只是放......放心不下你。”

  “母亲别说了,让太医给你诊脉吧。”李徽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溢出眼眶,泪珠划过瘦削的脸庞,重重砸在床褥之上,眼泪快速的干涸,成为了一颗圆圆的黑色斑点,仿若干枯的血迹。

  “傻孩子,我的身体你还不知道吗?”张贵人偏了偏头,朝向李徽身后的一众太医、宫女,“劳几位的驾,我想跟女儿说几句话。”

  几个宫女互相看了一眼,再怎么说她也是个贵人,对他们这种下人根本用不着这么客气,这样客气,于情于理都不容的他们不从。

  张贵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胸口剧烈的起伏,“徽儿,以后.....以后若是嫁人,随心而选,切莫......莫受制于人,从这......从这高墙里出去,你娘我......我这辈子都困在这里面了,从这......从这宫城出去......”

  张贵人说完这一句话,便长舒一口气,走了。

  李徽再也忍不住,眼泪无声的滴落下来,按例,贵人出殡不可高声聒噪。李徽只能无言的忍受悲痛。也就在这时候,郭攸带着几个太监走进了药圃了。

  甫一进门,便看到一排太医、宫女立在门旁,当即心里便有了些不高兴,道:“怎么回事?圣人让你们伺候贵人,怎么都杵在这儿?”

  一旁的宫女,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张贵人,去了。”

  郭攸的喉咙发出“啊?”的声音,拨开人堆,远远的便瞧见,瘦削的五公主伏在一个矮榻前,手掌死死堵住嘴巴,满身颤抖,他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张贵人是真的没了。

  郭攸快步走到榻前,拿出一方锦帕,轻声道:“五公主,节哀。老奴带了圣人的口谕,听听吧?”

  李徽闻言,堪堪止住眼泪,转向郭攸,她原本就是跪着的,而这一个转向的动作,在旁人来看,竟如街边乞儿。

  郭攸抖落宽大的袖子,露出白净的双手,叉手举过头顶,用那光洁的下巴对上伏地众人,朗声道:“传圣人口谕。”话音未落,周遭之人齐刷刷跪了下去。

  郭攸继续道:“贵人张氏,品行端庄,慈爱有加。躬亲抚养五公主徽成人,实乃辛苦,然朕多为公务缠身,经年少有过问。今念其有德于宗室,封安妃,以皇妃之礼待之,随葬帝陵。”

  “喏。”

  说罢,郭攸即刻跪了下去,双手举过头顶,“安妃娘娘病逝,还请五公主主持丧葬,将娘娘遗体,移至熙宁宫。”

  随葬帝陵?这就是她母女俩二十年冷宫换来结果吗?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亦次之。

  李徽神情仍有些恍惚,她有些不敢相信,为什么那个对自己娘俩不闻不问二十年的父亲怎么就突然封了母亲为妃子?若是有情,早点干什么去了?

  郭攸伏在地上,发觉到李徽还没有起身,便略略偏头,狠狠的剜了近旁的几个宫女,示意她们赶紧将五公主扶起来。

  李徽是被人架起来的,她没有再流眼泪,要流的泪已经流干了,她茫然的朝下人挥了挥手,“就照郭公公说的办吧。”

  主子发话,一行人理所当然的开始忙前忙后。

  李徽看着远处一层又一层的宫墙,半晌才说出一句,“我也困在这里边了。”

(李姝、李徽这姐妹俩的戏份也很多。七夕来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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