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兵寝战气星芒落

元朔五年卫青的这场漠南之战，彻底重创了匈奴右贤王。从此，漠南地区不再有匈奴的王庭。匈奴右贤王的老巢被摧毁，家族里的后代几乎全部被卫青的军队生擒，他仓皇逃回伊稚斜单于处，请求大单于为他复仇。

到了秋高马肥的季节，正值汉朝农作物收获的时节。怒火中烧的伊稚斜单于亲自出兵代郡，大肆劫掠，还杀死了都尉朱英，然后扬长而去。

由于匈奴的进攻总是出其不意，让汉军防不胜防，损失惨重。汉武帝决定再次主动出击匈奴。

“这几年，卫青收复了河南、漠南之地，扬我大汉国威。但这还远远不够，匈奴单于依旧在北方活蹦乱跳，时不时南下侵略我大汉边邑。朕决定再次出兵匈奴，直到打得伊稚斜没有残喘之力！”

这一次，已经官拜大将军的卫青要率六位将领，行主帅之权。

元朔六年二月，刘彻下令大将军卫青率领十万大军兵出定襄北，任命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太仆令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统一归属大将军卫青节制。刘彻也没有忘记霍去病那个生龙活虎的少年，他特意任命霍去病为剽姚校尉，率八百精锐一同跟随卫青出征。

汉朝骑兵出定襄数百里，途中遭遇匈奴的主力部队。一场激战过后，匈奴敌军被歼灭数千，仓皇北撤。由于汉军的补给尚未抵达，卫青也率部退回定襄，暂时休整。

汉军派出的骑兵侦察发现，重新整顿的匈奴军队再次于定襄北集结，预备第二次大规模进攻。卫青坐在主帅大帐里，盯着地图默默出神。他耳边又回响起姐姐卫子夫的话：“你日后打仗更是要万般小心，不可差池。”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摇了摇头，把这种想法从脑子里清除，他卫青绝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这次出征与以往不同，他不再是率领一支部队纵横驰骋，放手去打。他要统筹考虑六位将领的才干，分兵布阵，掌握全局。从将到帅的成长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卫青微微苦笑。

卫青思虑良久，决定采用分兵合围的战术。

“前将军赵信，右将军苏建。你们二军并为一军，从定襄北出兵，正面吸引敌军。”

“中将军公孙敖，左将军公孙贺。你们随本将从左右两翼包抄匈奴军队。”

“后将军李广，你迂回到匈奴的后面，我们四路大军形成四面合围之势，围歼匈奴！”

“得令！”众将领齐齐答道。

“舅舅，那我呢？”待卫青把众将领安排完毕，霍去病嘟着嘴问。

“在军营里要称我为大将军。”卫青很是严肃。

“噢，大将军，我呢？”霍去病咧嘴一笑。

“你就跟着我。”

听闻此言，这个一刻也坐不住的少年急了：“可是我想杀出去……”

卫青思忖片刻道：“那好吧，你就带着你的八百精锐出去，寻机作战。”

“得令！”霍去病激动地几乎蹦起来，他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大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卫青看着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小将，他已经和自己一般高了，可还是满脸的孩子气。卫青上前扶正了他的头盔，又替他理了理战袍，关切地说：“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小心些，不要跑太远，早点回来。”

卫青在战场上一向是黑着脸，冷峻严肃的，这次面对外甥也流露出了一丝温情，仿佛有说不完的叮咛嘱咐。霍去病好似看到了十多年前教他第一次拉弓的舅舅，他又咧嘴一笑道：“舅舅放心。大将军，我去了！”

这年四月，汉匈两军再度正式交锋。

卫青亲自率领一路骑兵，从侧翼挥师北进。侧翼一路只有匈奴的小股军队，卫青的部队如风卷残云般一路扫荡，如约赶到合围之地。

苏建和赵信所部只有三千骑兵，偏偏匈奴单于调集全部主力部队猛攻此薄弱之处。当卫青从侧面遭遇单于主力之时，苏建和赵信所部已是激战惨烈。天色昏沉，卫青只能看到大片大片黑压压的匈奴部队的影子，他暗暗替两位正面战场的将军捏了一把汗。

汉军的左右侧翼精锐踊跃冲上阵前，奋勇厮杀。刀剑声、叫喊声、呻吟声不绝于耳，匈奴主力损失一万余人，占不到便宜的匈奴军队匆匆逃窜，卫青也连夜率部回到定襄军营。

随后归来的是公孙敖与公孙贺，再后来是没有赶上敌军的李广。可是苏建和赵信却迟迟没有消息，霍去病也不知所踪。正北面的战场上，只有一片惨烈的狼藉，尸体上已经凝固的血液在月色下反射着幽幽的光。

卫青派出人去寻找他们，自己则在中军帐下焦急不安地走来走去，一向沉着冷静的眼睛里流露出了焦灼。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闯了进来，跪在卫青面前。

“苏建！”卫青定睛一看，大吃一惊。

“大将军，卑职无能！”苏建已是面无人色，痛苦不堪。

卫青早已料定凶多吉少，可见到如此惨状，仍是心中一寒。

苏建与赵信所部遭遇匈奴单于的主力，将士们浴血厮杀仍是寡不敌众。那赵信原本就是一个匈奴的小王，归顺了汉朝，如今看到敌军来势凶猛，竟又带着他的人马投降了匈奴。可怜苏建的军队，全军覆没，只剩苏建一人逃回。

卫青听罢苏建的话，又是愤恨，又是心痛。愤恨赵信的背信弃义，心痛那三千士卒的生命。他更恨自己识人不明，用兵不当，葬送了那么多条人命！

他挥挥手，让苏建先下去处理伤口。

卫青手下的周霸提议道：“大将军出兵以来，未曾斩杀裨将，不如将败军之将苏建斩首，以明军威。”

长史任安反对道：“苏建以数千对数万敌军，却能拼死一战，若是诛杀了他，岂不是让将士寒心！”

两人争执不下，卫青缓缓开口：“这次是我的失误，不能完全怪罪苏建。纵然我有斩杀裨将的权力，但为人臣子，不可擅权。把苏建带回长安，交给皇上处置吧。”

他让诸位将士都各自回去歇息，自己仍是坐在大帐里等待霍去病的消息。夜色深沉，他一个人独对孤灯，难免心痛叹息。虽然杀敌万余，重创匈奴主力，但他不能饶恕自己的失误。那三千孤魂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这是他第一次统帅全军，便出了差错。

“公主，我真的行吗？”他不禁低声喃语。

此刻的卫青多么渴望平阳公主在身边，他需要她的鼓励和安慰。多年以来，他习惯于背对名利，面对强敌，可当他在战场上失意之时，这个一贯铁血的英雄也不免渴望那个他心灵的知己，她的睿智和温柔能浇灌他燥热的心田。

卫青半闭着眼，想得出神，突然听得帐外有军士来报：“大将军，嫖姚校尉得胜归来了！”

卫青一个激灵站起身来，欣喜万分。他还没走出军帐，就听见霍去病那响亮的声音从老远处传来。

“大将军！舅舅！你的嫖姚校尉回来了！”

听着霍去病美滋滋的声音，卫青终于露出了笑容。这小子是杀痛快了吧！

一身英气的霍去病昂首阔步走进大帐，他的脸上脏兮兮的，只露出洁白的牙齿。他笑着说：“参见大将军！”

“你小子跑哪儿去了？”卫青看他完好无损，更是欣慰。

“大将军，我带着人一口气冲到那匈奴王帐，斩杀了单于的叔祖藉若侯栾提产，生擒了他季父罗姑比回来。这一仗，我斩捕首虏有两千余级呢！”

“好！好！好！”卫青接连叫好，一时竟激动地说不出其他话来。舅甥两人相对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