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军医

地平线处，隐隐出现军队的身影。

所有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甚至有人欢呼了起来。

可是待那些人行至跟前，椿看清之后却大吃一惊。

蒙恬所携兵卒不多，可这些人里面却有大量的烧伤患者。

有人身上烧伤面积不大，目测经过治疗尚可痊愈；可是有些人，大面积的焦黑烧伤之下已经露出了白花花的皮下组织，他们只是还在活动，但可以预计的，在没有植皮手术也没有无菌环境的这个时代，感染和各种并发症很快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这些伤者的身上或多或少粘有一些黑乎乎的物质，散发出一种令椿感到熟悉的味道。

她忍不住心生惊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作战风格一向稳重的蒙恬，竟只带一队轻兵就孤军进入敌土，以至于至此地步？

顾不及想太多，椿迅速上前将皇帝诏书递与蒙恬，请求道：“陛下已命我为长城军新任医官，请将军为我提供一处洁净帐房，用于这些伤者的医治。”

蒙恬见到椿，竟是目光一亮：“稍等，伤员且交给军中医者，请先随我来。”

椿满腹疑惑：现在有什么比救治伤患更紧急的？

但是随着进入军帐，她很快就明白了。

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不止那些烧伤患者。或者说，那些人就是为此而被烧伤的。

扶苏中了奇毒，命悬一线！

而咸阳来的医官没见过塞外的毒药，根本制不出解药。难怪蒙恬会如此焦急，以至于轻举妄动，遭了敌人埋伏。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忽然面临的意外让椿措手不及。理论上，扶苏就算出事也起码得是两年以后，不然秦根本不至于面临遗诏确立的继承人被矫诏所杀的危机！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她不得不想办法去解决它。

“狼毒？”听过蒙恬叙述之后，椿也甚感棘手。这种毒她从未听说过，看症状而言，似乎是会造成持续的异常凝血，最终血栓堵塞心血管，导致心脏缺氧而死。而其神秘的“狼嚎时发病”应是心绞痛晨昏时病情加重的表现。

虽然暂时没有解药，但是能够溶解血栓的药应该可以缓解心血管堵塞缺血的症状。所谓溶血栓药，其实就是稀释的蛇毒，大量血液毒素会破坏人体组织致人死亡，但稀释后却能够起到分解血栓的作用。

“公子所中之毒引起身体虚弱，应用药性温和之剂调理，怎可用腐蚀肌理之蛇毒！”原来的老医官一听椿的建议却是急了，“王副将说的没错，此人身份可疑，还是交予郡守审理为妙！”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早在齐地时，蒙恬就和椿共事过，也深知她与皇帝的关系，对她的底细有所保证。所以蒙恬并未听信他的言语，把他赶去救治烧伤的兵卒了。

“公子的安危，就交予医官了。”蒙恬对椿深深一揖。

扶苏原来的伤口本已接近愈合，此时却呈现出一定的感染迹象，恐怕所中之毒就是从伤口处渗入的。注射蛇毒之后，椿又为他进行了清创缝合，她自制的金疮药有抗感染和促进愈合功效，只是不知此次病程凶险，要几时才能痊愈。

做完这些之后，椿立即投入了救治烧伤患者的工作中，扶苏暂由蒙恬前几日救下的女子幻照看。被烧伤的人有数十个，然而军中医者却只有寥寥三人，即使所有的人全力以赴，也会有不少本应活下来的人错过最佳救治时间，因感染之类的并发症死亡。

清创包扎的工作本就辛苦，这个年代的士兵不懂战场救护，又没有护士，其他几个医者各忙各的，拿手术器具和擦汗都要椿自己来。她有点怀念千河在她身边的时，有时甚至只要一个眼神，千河就把需要的器具递过来了。

看来，需要在军中做一下医疗知识培训了。

连续工作了一天一夜，期间不断有伤者死亡的讯息传来，即使长生者的身体比普通人更为强健，椿也开始有些难以支撑。在持续的劳累之下，她开始感到晕眩，眼前沾了一身黑色油状液体的患者身体散发着熟悉味道，在她的眼中渐渐模糊，变成一条宽广的大路。

骤然惊醒，椿恍然大悟。

“难怪令我如此熟悉，原来是因为与沥青的味道相似，也就是说，这应该是石油！”

匈奴人没有远程携带辎重的习惯，也没有打井技术，若是他们使用石油火攻——最大的可能就是，附近某处有石油埋藏，还是那种靠人手动就可以挖出来的浅表层石油！

这个年代没有石油化工技术，但即便如此，它仍是十分有用的，哪怕只用于燃烧一种用途，也可以让驻守这片土地的士兵们，免去不少寒冷之苦。

天色破晓，又做完一台手术。稍作歇息时，忽然一名士兵挑帘进来，惊喜地禀报：“未想到新任医官的药竟如此管用，公子昨夜和今晨狼嚎之时并未发病。”

消除血栓这条思路果然是对的，也是扶苏现在命不该绝，听到这个消息，椿稍微安心了些。

“只是，若是我早来一日，或许那些人，就不用死了……”她叹息道。

仅昨夜死去的人就有十余个，这些人烧伤面积太大，即使在有植皮手术和无菌手术室的未来，也是难以救活的。

“医官不必自责，这里是战场，每日都有人战死，将军已经申请为他们赐爵一级，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可安息了。”

那位士兵这么说着，神色却也泛起一丝哀伤。最终他只是轻叹一声，收拾起成堆的染血绷带默默离开了。

等到军中第三通鼓声响起时，医者们才为所有人清创包扎完毕。椿几乎是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深度睡眠之中，她太累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被幻的喊声惊醒。

“医官大人不好了，公子他，他的伤口忽然流血不止，无论用什么药，怎么都止不住！”

椿猛然起身，迅速往扶苏所在营帐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