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治病

“好浪费啊，你可知道，这些米麦稷菽，是农人们一年的辛劳，而你们就这样拿去倒掉？”

椿有点后悔带千河在身边“实习”了。

就像当初师公为武王、昭襄王侍疾时，可以带她在身边打下手一样，此次为公主治病，椿带上了义女千河。

千河一如既往地任劳任怨按要求磨谷、加醋、煮粥、过滤，完成的让她十分满意。可是等滤出的汁水给公主送去后，见到宫中寺人要把锅中剩余丢弃，她忍不住开口了。

到底是何时开始，那个别人口中只知服从的小姑娘开始学会愤怒了？

面对此情此景，椿对千河却并无责怪，因为身处低位却敢于冒犯宫中人物，倒更像是一个现代人的作风，这比起千河为奴时的言听计从更让她心生慰藉。

所以她只是笑着对寺人说:“小女来时匆忙未吃朝食，许是饿了，童言无忌请勿多怪。”

寺人虽身处宫中，但自身也是奴籍，并不想与椿这样的“同左庶长”还是皇帝面前的红人结怨，只是一脸嫌弃地把盛着粗粮碎的小釜往千河面前一放，留下一句“那你吃吧”就飘然而去。

杂粮汁送至公主榻前，侍女轻声唤到:“公主，进点汤水吧。”

“我喝不下，先放那吧。”得到的只是一声悷悷的回应。

难道是病情加重到汤水都没法喝了？椿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身旁的千河轻轻叹了口气，随即从小釜中挖出一大坨杂粮碎吃了起来。

千河是吃麦饭长大的，在椿府中能吃上黍米肉食的日子并没有让她变得娇贵，她意识到刚才说的话似乎给母亲带来了困扰，于是便用食物堵上嘴巴，缄口不言。

子佩看到这一幕完全呆了。

在这位娇生惯养的公主眼中，粗粝磨嗓子的杂粮饭是与苦口的汤药一般之物，可用于治病，却不可能有人爱吃。

千河只是闷头吃着，她心里暗暗发誓，今天绝不再说一句话了。

看到千河吃的如此香甜，子佩居然生出了一点食欲。

“把浆水拿来，我要喝。”她挣扎着起身。

一名侍女立即上前扶住她，另一名侍女则已经舀起一勺，吹凉送到她嘴边了。

公主今日喝下了杂粮汁，没有吐出来，有救。

离开公主寝殿的路上，千河已经吃完釜中杂粮，她又轻叹一声，终于说出心中所想:“她好可怜。”

椿笑了笑:“可她的仆从做的事令你愤怒。”

“可是她吃不下东西，还一直不开心的样子……”千河一时情绪复杂，思索了一会说到:“若是她病好后能做到不再使唤人照顾，和我们一样，自力更生，那她就还算是个好人。”

椿忍俊不禁。

几日后，子佩发烧、眼球震颤的症状已经渐渐消失，胃口也好了些，可以吃些羹了。

而她也对椿身边那个同龄人千河产生了极大兴趣。

身为公主，子佩见惯了曲意逢迎和卑躬屈膝，这是她头一次遇到如此率真之人。小孩子并不在乎什么无礼，她只觉得新奇，有趣。

她提出了能否要千河陪她吃饭，说这样更有胃口。

这让椿有点始料不及。

不过想到千河一向可靠，在叮嘱她少发表自己的意见，多倾听，要说就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再说后，还是同意了子佩的这个请求。

千河之前说的没错，子佩总是不开心的样子，她有心事。郁积于心，亦会影响消化，造成食欲不振。椿需要刺探出她的心事，彻底解决她身上的顽疾，而来办这件事的，千河这个同龄人再合适不过。

与此同时，小圣贤庄迎来了他们真正的主人。

有了孔鲋的这条主心骨，一直隐忍不发的儒家，终于展露出了他们的真实态度:保护诗书礼器，绝不屈服于暴秦！

而郡兵们，也已奉命前来——孔鲋出逃，小圣贤庄有重大窝藏嫌疑。

伏念连夜命人把椿送来的纸质六国书籍层层包裹，埋在地下。

作为小圣贤庄多年来的管理者，他一直在规避与秦廷的矛盾，努力协调各方关系，出现这种局面，是他所不愿看到的。然而事到如今，只能未雨绸缪，多做准备。

扶苏所做的努力最终还是没有阻止矛盾的爆发，他的说法曾有一瞬间让伏念心动，如今，却再也不可能了。

张良拔出了他擦的雪亮的凌虚剑，轻轻一弹，铮鸣不已。此次，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他有些悲戚，小圣贤庄想要打败天下秦军宛若以卵击石，结果是必然的，不在乎这所有些悠久历史的学宫在地图上被抹去。

但是他又有些兴奋，儒家弟子们的血将会唤起天下人的不满，叫醒那些忘记了亡国耻辱，在洧水旁进行士女之会行乐的故国之民们。

只有天下不安，他才有实现夙愿的可能。

隐忍了多少年，张良的复仇大业，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这些都不为千里之外的椿所知。

“什么？公主觉得生病是上天对自己做错事的惩罚，才愈加自虐式的绝食？”

听了千河的叙述，她万分惊讶。

有人倾诉，子佩的病情一天天越来越好，但她隐藏的心病，却让椿感到更加扑朔迷离。

几日相处下来，千河发现子佩有一个奇怪的口头禅，“大概是因为我曾诬陷兄长，所以……”。

似乎是由于这件事，这位贵为公主的女孩竟处处透着自卑，她把生病、父亲没来看她、母亲不得宠、兄长不喜欢她全都归结于自己的错误。

由于椿曾叮嘱不可多问，千河并未多加过问，只是回来后将此事告诉了椿。

“你做的很好，接下来可以试着以倾听的态度，去问一下，她说的‘曾诬陷兄长’具体指的是什么事。”

“阿母，但是千河不认为小佩真的会做出诬陷他人的事。”千河说。

“哦，为什么？说来听听。”

“她既然认为诬陷他人是如此大的罪过，值得受到如此多的惩罚，那又为什么要犯下这种大错呢？”千河一脸的疑惑不解，“而且，她也确实是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