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鱼酥来喝藕粉

一盘棋，黑子气数将尽，满局疮痍。

老者缕了缕胡子，叹了口气，笑道：“你的棋艺越来越精进了。”

“还不是你教的好，恐怕这一局你又让我了吧。”说话的人是小龙女，她望着鬓白的老人，无奈的笑。

老者摇摇头，叹道：“人老了，脑子就不灵光了，你看我年轻时，几时让过你。”

年轻时啊，时光荏苒呢，她忽然想起一位故人，忍不住开口倾诉。

“有位故人，殁了，那人你也认得的。”小龙女犹豫了一会儿，落子后有些懊悔，大概是想着事分了心，这一步走的不好，给黑子做了活口，

老者晃神，抬头见小龙女满目的哀伤，落在棋盘上，他一只手扶着另一只，稳稳的落子，没有丝毫犹豫，试图突破白子的钳制。

“你我都认得的，莫非是那位倾慕过哪吒少侠的小公主？”

小龙女迅速落子，点头，“不错，我跟他父亲算是有些交情，他父亲去了之后托我照看那小公主，很早之前，她远嫁到骊国去了。”

“以他父亲的性格竟然准他远嫁，实属不易，可她跟我比起来，年纪尚轻，怎么会......”老者叹道。

“骊国被灭国了，连同一双儿女，都没了。”小龙女执子的手颤了颤，“我受她父亲所托，本想救她一命，可她说要跟她的夫君和子民共存亡。”

“真想不到这话是从当初那么刁蛮任性的小公主嘴里说出来的。”

“谁说不是呢，她成长了不少，活成了她母亲的样子。”

一盘棋下完，小龙女输了，本来大好的局势，占尽了先机，最后还是破败了。

人生亦是如此，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结局是个什么样子。

生在帝王家，兴便是一世的荣华富贵，至高无上，相对而言，亡也是绝对的，绝没有半分生机。

哪吒在门口便听到了二人对话，徐徐老者长吁短叹，小龙女也是语气凝重神色怅然，他断不能再跟着二人一起悲怆，所以，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情。

从门口欢脱的跑进来，走路带着风，一捧新鲜果子，散在棋盘上，果子乱滚，拨乱了棋子。

哪吒装作抱歉的挠挠头，哎哟一声，表示懊恼，他随即把嘴里叼着的果子递到小龙女嘴边，小龙女笑着摇摇头，哪吒竟把果子又递到老者面前，老者也将他的手推脱开。

“啊呀，小爷哪知道你们这还没下完啊，要不别下了，咱们出去玩吧。”

哪吒是故意的，小龙女心里明镜一样，他这么做也是不想她在这么哀伤下去了。

虽然很想配合，可就是提不起兴致，小龙女拽着哪吒衣角，拧啊拧，瘪着嘴道：“哪吒你乖，我今日不想动弹，懒得很，我再跟立青下两盘棋。”

哪吒把头扭到一边，大口咬果子，气呼呼的，一屁股瘫在凳子上，嘟囔着：“小爷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个法子，白摘了那么多果子，下下下，人都下傻了。”

立青喝了口茶水，顺了顺气：“没事，哪吒少侠这是闷了，你们年轻气盛的，不想我垂垂老矣，在这屋子里坐上一整天也不觉得闷。”

当初的风骨少年，名动全城的状元郎已经年过半百，岁月蹉跎，他凡胎肉体自然不像哪吒和小龙女，还正当年。

自从哪吒把立青从大牢里救出来之后，从前那些功名利禄在他眼里早就是过往云烟，他那时还年轻，文采飞扬，靠着写字画画都能赚钱，立青存了些时日，便在这依山傍水的林深之处置了一个房子，从此隐居于此。哪吒和小龙女闲时便来看看他，带些吃食补品，他们年轻时还经常游玩于山水之间，十分意气潇洒，可后来终究抵不过岁月，立青呈渐渐衰老之态，身体不便长时间行走，小龙女便时不时来与他下棋解闷，最重要的是这些年小龙女一直给她带来楚楚的消息，也将他这边发生的事情，一一细数着告诉远在无间岛的楚楚。

只是他越老年，越无生趣，下棋下起来就是整日，一句话便能带过，小龙女两边人都要宽慰，这些年来也费了不少心思。

因为故人的离世，小龙女一直郁郁寡欢，这样的情绪还是不要带给老人的好，毕竟人上了年纪忧思过度，很伤身体，小龙女见天色已晚，便向立青辞行，约定好过些日子再来看他。

立青点点头，只是淡淡的笑，脸上的沟壑都要更深些，实在是老态龙钟。

小龙女看着立青心中深深的担忧，觉得有必要勤来看看他，毕竟这里人迹罕至，万一哪天......都没有人能够发现，被着深山里的豺狼虎豹叼了去，她怎么对得起楚楚。

小龙女刚跨出门槛，立青一下把她叫住，他眼睛有些睁不开，脸上是痛苦的表情，他问小龙女：“楚楚，好吗？她最近过的还好吗？”

小龙女刚来时就跟他细细的讲了楚楚的近况，见立青又问，只当是人老了，忘性大，便温和了声线，又说给他听。

讲完后，他欣慰的笑了，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画，哀求小龙女，“如果可以，替我交给她，太麻烦的话，就不必了。”

小龙女点点头，珍重的讲画收进怀里，“放心，我一定交到她手里。”

这些年来，二人似有心结一般，从不曾通信，之前说过的如果有需要她可以替他们传信，可二人竟然都否决了，小龙女虽然感到意外，但没有深究。

哪吒看着立青也实属不忍，他感叹时间飞逝，又庆幸自己和小龙女可以永恒，这是多么大的幸事啊。

每每从立青的住所离开，哪吒和小龙女都把手牵的牢牢的，格外珍惜对方。

小龙女和哪吒在林中漫步，小龙女忽然觉得口干，哪吒想起摘的那些生津止渴的果子还在立青家里，他说要不要回去拿一些路上吃。

小龙女点头了，两个人也刚走不远，现在回去也不费事儿，待再来到那处茅草屋，白发老者斜靠在门边，眉目祥和安宁。

哪吒喊了两声，立青也不应，哪吒和小龙女对视一眼，两人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哪吒走到他身边，轻轻一拍肩膀，人竟然倒了。

小龙女看着哪吒用食指探他的鼻息，心悬着，哪吒回头正撞进小龙女一双担忧的眼眸，哪吒悲痛的摇摇头。

小龙女失神，往后跌了一步，她扶着身旁的树干，才勉勉强强立住，虽然早知道会有今日，可怎么才走才这么一会儿，人就没了。

小龙女忽然明白为什么走之前立青要再问一遍楚楚的近况了，人之将死，心满意足后便了无牵挂了。

立青死了，老死的，油尽灯枯了，可是非常安详，没有什么痛苦。

楚楚知道后崩溃了，他的下一世跟她不会再有半点关系，她却为了他那短短的一生，成了未亡人。

小公主也好，楚楚和立青也好，这世上还有更多的人，受着苦，挨着，痛着。

活得久了，生死离别该见惯了，可还是免不了伤风悲秋一番。

提出要重游神异山是哪吒的意思，这几日接二连三的变故，他想带小龙女四处逛逛，以解她这几日来的忧思。

神异山，这里承载了他们许多心酸的回忆。

相见不相识，相认不相亲，可只要结局是好的，这些往日的酸楚也就变成甜了。

这个岸边，是神异山的湖边，远处是浓翠的青山，木栏快要延至湖心，坐在尽头处，四周环绕的是清澈的湖水，他们曾经在观音许的幻境里互相依偎，直至这个美好的幻境结束。

她依靠在他肩上，阳光明媚的刺眼，她合上双目，深吸了口气，往事一幕幕浮现。

在昆仑仙院时她们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少女，到后来各自肩负使命和重任，降妖除魔路上千辛万苦，她们也曾有相忘于江湖的时候，虽然不是出于本意，可那种滋味儿，光是想一想就令人悲恸不已。

灵溪二字，小龙女是脱口而出的，她想到了便念了出来，未经思考，也无需顾虑。

那人拢着她的肩膀，指尖发力，使她贴的更紧。

“小龙女，你别怪灵溪，要怪就怪哪吒，你在东海岸边句句情深，叫哪吒一定不能忘了你，叫他认得你，记得叫你，可哪吒没能做到，再见时他没能第一眼就认出你来。”

原来哪吒也在想这些时，故地重游，难免勾起旧时回忆。

“你说什么呢，我谁也不怪。”小龙女环抱住哪吒的腰身。

“灵溪没有哪吒的记忆，所以他是真真切切的重新喜欢上了四公主，我找回记忆时并没有忘记这些。所以小龙女你不要怪灵溪了，好不好？”

所以，哪怕换了姓名，换了身份，除去一切，本质上的他还是喜欢她。

“哪吒你怎么了，那么伤感做什么？”

哪吒从不是这样伤怀的人，今日有些奇怪。

“小爷只是坐在这感触良多，所以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再说刚才不是你喊的灵溪嘛。”

“我那是，我，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喊了呗，可能是四公主想灵溪了吧。”

哪吒见小龙女娇俏可人的模样，看上去愁思飞去了大半，也终于舒了口气，唇边浮了丝笑意。

“小龙女，嫁给小爷你开心吗？”哪吒问她。

“这还用问吗，当然开心了，你个大莲藕，这问的什么怪问题。”小龙女下意识的敲了他的胸口，淡哂。

哪吒听了得意坏了，笑开：“你不用想想，怎么那么快就回答我啊。”

阳光刺眼，小龙女拿手挡了挡，缓缓开口： “你要问我今早是想喝粥还是吃馒头，我或许都要想好一会，可这个问题，哪吒，我是想也不用想就可以回答你的。”

哪吒握住小龙女遮阳的手，放在身侧，他的手换了上去，替她遮出一片阴凉。

小龙女心中一暖，偏头在他脸上印了个吻。

一双背影，如胶似漆，终于守得住白头，不再是梦境。

“小龙女，你猜粼儿最后会选谁做夫婿？”他轻轻问她，女儿的婚事，现在是他唯一忧心的事了。

“熹儿秉性纯良，你我与朱雀夫妇又交好，是熹儿最好。”

小龙女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那个人可不是熹儿。

“若不是呢？”哪吒又问。

她说：“是谁都好，由得她去吧，撞了南墙她自然就知道疼了，粼儿机灵着呢，你别担心了。”

“行，我听你的，反正箬尘君那家伙，小爷是看不上的。”

“知道啦，反正有你呢，粼儿还能被欺负了不成。”小龙女娇嗔。

“又吃女儿的醋，小爷还没跟你提煜儿的事呢，多大了还天天上咱俩的床，半夜老往你怀里钻。”

哪吒手拍地面，提起口水娃就生气。

“他这不是过两天就要去仙院了嘛，我这才由着他来睡几晚，以后我就天天搂着你睡了，别气啦。”

“终于把这小子送走了，对了，听说摩昂的女儿也一起去？”

“是啊，我已经跟煜儿说了，他是哥哥让他多照顾着点妹妹。”

一阵风拂过，扫了所有烦恼，夫妻俩闲话家常，便能解了许多愁思，毕竟无关他也无关她，皆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从初识至今，所以嗔怒喜乐，皆因眼前人而起。

时间飞快，唯独二人历久弥新，是蒲苇如丝，是磐石不移，正应了他那句，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天地间只剩一双人相依相偎。

不羡鸳鸯不羡仙，这一双人，竟占尽了。

“大莲藕，抱我回家。”

“你个小鱼干儿，小爷抱你回家，你给小爷什么好处啊。”

“好你个大莲藕，还跟我讲起条件来了。”

“小爷今晚想吃鱼酥。”

哪吒迎头挨了一记爆栗。

“今晚吃藕粉！”

哪吒乐了，脚下生风。

所谓鱼酥，鱼...酥了，她酥了。

所谓藕粉，藕粉......冲完....就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