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无忧亦无怖

入夜，哪吒在床上翻来覆去，卷着被子，绞来绞去，还伴随着几声粗气。

小龙女正哄着儿子睡觉，背对着哪吒，嘘了一声，“哪吒，你小点声，煜儿刚睡着。”

哪吒倏地睁开眼睛，用胳膊肘撑起上身，紧贴着小龙女的后背，脸颊靠在小龙女耳边，手臂越过小龙女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带着气音小声说道：“小龙女，我觉得今天煜儿这事，有点蹊跷。”

小龙女微微侧脸，耳朵触碰到哪吒的嘴唇，哪吒开口耳边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小龙女有些局促，问道：“怎么说？”

哪吒道：“我记得当时是跟粼儿去过那个月花楼，是因为听到婴儿的哭声，所以进去问了问，当时有个姑娘神色慌张，一口回绝了我们，随后我好像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后来怎么把煜儿落在那的，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丢了就是丢了，还找那么多借口。”小龙女淡淡开口，眼光如水波一样温柔。

哪吒扳过小龙女的身子，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是真的，小龙女，我觉得这事必有蹊跷，你不是说明日要去谢谢那个楚楚姑娘吗？明天去看了就知道了。”

小龙女满面潮红，看着这样的哪吒，呼吸有些急促，“你干嘛，别吵醒了儿子。”

哪吒俯身，轻轻搂住小龙女，手往她身后探，想解开衣扣，低低的道：“小龙女，我想你了。”

“我知道。”小龙女柔声回应，一年半了，她又何尝不想哪吒呢。

“不如......”哪吒说话间已经解开一颗扣子，能够触摸到她微凉顺滑的肌肤。

小龙女颤了颤，微微抬起下巴，含笑道：“哪吒，别，儿子还在呢。”

“他这么小，懂得什么，我不管，我想你了，小龙女。”哪吒急切的继续解，嘴唇已经贴在小龙女的颈间。

小龙女深吸一口气，伸手环抱住哪吒的后背。

口水娃，迷迷糊糊睁开眼，娘亲不在，爹爹也不在，眼前是桌子腿，小娃娃哼哼唧唧的声音渐渐被盖过。

第二日，哪吒早早起身熬粥，给小龙女煮了早饭，两人挑了一颗蹴鞠那么大的夜明珠，来到凡间。

行至月花楼门前，门口是三四个身段窈窕的姑娘站在门外招揽客人，小龙女好像察觉此处到底是做的什么营生，哪吒浑然不知，问道：“小龙女，你说这月花楼是什么地方啊？怎么大白天会有姑娘穿的那么凉快在门口招揽客人啊。”

小龙女瞪了哪吒一样，“反正是你不该来的地方，走吧，赶紧进去，送完谢礼，你赶紧给我回去。”

哪吒噢了一声，随着小龙女进了月花楼的大门，小龙女招唤了一个侍应，礼貌问道：“小哥，请问楚楚姑娘现在何处？”

哪吒眼睛到处飘忽，这月花落内的姑娘莫非都这么不抗热？各个都穿的十分凉快，小龙女斜眼看他，揪着哪吒的耳朵，咬着牙根儿，狠狠的说：“哪吒，你在乱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哪吒打了个哆嗦，耳朵被扯的生疼，跟在小龙女身后，抓住她的衣裙，“我，我好奇嘛，记得昨日替煜儿找奶娘也没仔细看，现在看来，这也太奇怪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侍应小哥见惯了妻子带着丈夫来找茬儿的，看见小龙女这幅样子，冷眉讥笑道：“自己相公看不住，也怨不得别人，敢在月花楼闹事，有你们好果子吃。”

“嘿，你怎么跟我娘子说话呢。”哪吒挣开小龙女捏着耳朵的手，立在侍应小哥和小龙女中间，叉着腰嚣张气焰尽显：“叫楚楚姑娘出来，小爷要见她！”

“谁要见她？”小龙女在哪吒背后，轻飘飘的说道。

哪吒握起手放在唇边，咳了两声，“那什么，我娘子要见楚楚姑娘！”

小龙女满意的点点头，将哪吒扯到身旁，对着侍应小哥笑道：“楚楚姑娘对我们一家有恩，我们是专程来谢谢她的，请小哥通融传报一下。”说完小龙女从袖口中拿出鼓鼓囊囊的一袋贝币塞进侍应怀中。

侍应小哥把袋子抛了两拋，沉甸甸的，展开笑脸，“行，等着吧，我去给你喊。”

“我平时就是这样教你们的？”楼梯上传来女子的声音，娇媚动人，“还给人家。”

侍应回头，一看见那人，边赶忙把钱袋塞回哪吒手中，对楼上的人赔着不是，匆匆退下了。

小龙女行了个礼，哪吒看着小龙女的动作也跟着行李，小龙女真诚道：“楚楚姑娘，我们是特意来跟你道谢的。”

“真的不必了，二位请回吧。”说完，那人便回身要往二楼走。

哪吒和小龙女对视一眼，哪吒耸耸肩，小龙女契而不舍，说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们今日带了份谢礼，希望楚楚姑娘能够收下，也尽我们夫妻二人一点心意。”

楚楚回头，看向二人，小龙女用胳膊肘怼哪吒肚子，哪吒噢噢两声，赶忙从背着的行囊中取出夜明珠，捧在手上。

蹴鞠一样大的夜明珠，剔透晶莹，散发着不俗的光彩。

楚楚神色动容，缓缓开口，“你们上来吧。”说完径直走上二楼。

小龙女和哪吒对视眼，有些疑惑，还是跟着楚楚姑娘上了二楼。

上了二楼，一左一右两边都是走廊，灯火闪烁，活色生香，房门内时不时传出男男女女的嬉笑打闹声，楚楚姑娘的身影正好走到走右侧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小龙女和哪吒快步跟上去，拐角处有个暗门，花瓶一扭里面就是另外一处天地，暗门里在走十几步，能看到一处房门，楚楚姑娘推开房门，先迈了进去。

“二位请进吧。”

小龙女和哪吒踌躇了半晌，最后还是踏进了房门，一进门，入眼是一张简单的圆木桌，屋内充斥着安神养气的香味，圆桌后面是一张宽敞舒适的大床，上面躺着一个男人，那男人眼眶深凹，皮肤死寂一般的煞白，嘴唇干裂，瞧着是个将死之人。

楚楚姑娘坐在床沿处，抚摸那男人的脸，眼中说不出的复杂神色，随后看着哪吒二人，扑通一声，实实惠惠跪在地上。

小龙女有些不明所以，上前扶住楚楚的肩膀，想拉她起身，谁知楚楚却跪的更用力，还朝着小龙女叩头，口中念念有词，“二位的谢礼，我曾经见过，乃是东海的夜明珠，这个品相的绝非俗物，床上之人是我心爱之人，患了重病，危在旦夕，需要孩童的至纯精气方能续命，我这些年为了延续他的生命，残害不少性命，自知罪孽深重，只求二位能救他一命，只要他能活，我愿意以死谢罪。”

哪吒初为人父，听到孩童被吸取精气的话语，心中痛苦难耐，对楚楚吼道：“你知不知道，这些孩童也是人家爹娘心尖上的宝贝，你拿了人家宝贝的性命给你自己的宝贝续命，是什么道理？”

楚楚抬头，神色淡然，好像杀的那些孩童是牲畜一般，毫无感情的道：“我从未害过人家心中宝贝，那些婴儿是被爹娘遗弃的，我出的价格丰厚，他们的爹娘惺惺作态，心甘情愿将孩子当猪狗卖给我的。”楚楚特意顿了顿，侧脸盯着小龙女道：“不然，我怎么会将你们的宝贝儿子亲自还给你们。”

小龙女摇摇头，抿着嘴唇，“所以我相公和女儿来找奶娘的时候，是被你手下的人迷惑了心智，才将孩子弄丢的？”

闻言，楚楚低下头，声音沉了下去，“我说过，平常人家的孩子不准动，手底下的人不懂事，拿惑神香迷惑了他们二人，我回来后就赶着把孩子送还给你们了，我从未做坏事，那些孩子都是被亲生爹娘卖给我的。”

亲生爹娘为了钱财能将骨肉贩卖，哪吒和小龙女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他们经历的都是拯救苍生，收复四海这样的重任，从未因为钱财犯愁过，自然不能理解人间疾苦。

哪吒又问，“这孩子到你手中就是个死，这你跟他们的爹娘说过吗？”

“我自然是坦白交代了，他们也是真正想清楚了才肯收我的钱，我若用强，他也不至于拖到现在还是这幅样子。”楚楚回头望了眼床上的人，是无尽苦涩的神情，“你们这一路可有听闻镇上有人专抓孩童？我也遇见过后悔的父母，成交的时候，忽然返悔，我既开心又难过，开心他们良心未泯，可以一家团圆，难过是我心爱之人离痊愈又远了一步。”

小龙女攥紧了手，眉头莫展，终于开口说道：“你是妖对不对，我仔细嗅才嗅的出来，你应该是用特殊的脂粉掩盖了妖气，你幻化的这幅皮囊，不修行千年也有百年，离得到升仙一步之遥，你为了他值得吗？”

楚楚没有犹豫，指着哪吒，望着小龙女，讥笑着开口：“若是他今日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你是会选择像我一样毁了道行救他，还是会舍下他去做神仙？”

“我当然不会抛下他，若是没有他，我宁可不做神仙！”小龙女言之凿凿，同样没有任何犹豫。

楚楚又指向小龙女，眼神轻蔑，又问哪吒，“那么你呢，她若是一病不起，你会怎么做？”

哪吒笑了，望向小龙女，无比自信的口气，答道：“只要有小爷在，就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无论遇到什么危险，小爷都会第一个出现保护她，这是我的对她承诺。”

小龙女也笑了，能使冰雪消融一般的笑意，她还期待着哪吒会怎么回答呢。

这个回答，小龙女没有想到，可仔细想想前尘过往，哪一次危险来临，不是哪吒把她紧紧护在身后，想到此处，将心比心，小龙女好像能够理解楚楚的难处了。

为了心爱之人，在所不惜，本就是人之常情，这份真情难能可贵，不论是人是妖还是神仙，都是一样的珍贵。

楚楚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眼神却是冷的冻人，“我为了他又何尝不是，我一个妖精哪来的这些钱财，哪怕出卖自己，出卖灵魂，做的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本来所想背道而驰也在所不惜！”她语气忽而有些哀伤，“我曾经也努力修行，想做个好妖精，期待有朝一日能做神仙啊。”

小龙女往哪吒身边挪了一步，牵住他的手，哪吒反手与她十指相扣，哪吒深吸口气，“你说吧，要我们怎么帮你。”

楚楚又朝二人叩首，郑重凝视二人，“我虽然修为尚浅，可我知道你们二人一定并非普通神仙，我只求你们能想办法救救他。”她说着头狠狠的往地上磕，一个接一个，直到额头渗出鲜血还是一直的磕。

小龙女心中无限感慨，想起那时观音大士口中的大爱小爱，不禁一阵心悸，这世上既能成全大爱又能得到小爱的人能有几个？她和哪吒一路艰难曲折，如今要是真帮楚楚姑娘一把，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小龙女看着楚楚，于心不忍，牵着哪吒的手紧了紧，眉眼间尽是哀伤，操着软糯的嗓音，“哪吒，我们该怎么办？”

心中有挚爱的人，更容易理解这种心情，感同身受的设想一下，便混身打了个激灵。

哪吒忽然想起一个人来，神色黯然，对楚楚说道：“救他可以，可你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我想就算是天大的代价，你也一定愿意，对吧。”

哪吒知道如果是他，他一定愿意，哪怕是付出生命，为了小龙女他也微微一笑，绝不犹豫。

小龙女疑惑的看着哪吒，在想哪吒口中说的人究竟是谁。

楚楚最后深深的叩头，额头停在地上，淡淡说道：“我愿意。”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可芸芸众生，谁能无忧无怖？

纵使是灵珠子转世，龙族公主也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