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殿下听闻宫人说,昭莺想要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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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枕阳看着许久未见的温星郡,犹豫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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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过是绕了一下路,没想到运气如此差劲,撞见了这位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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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枕阳有些拿不准温星郡的心思:万一这位太子要是一个不同意,她就白白错失了一个和卫燕独处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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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垂着眉眼,只有一片颤动的鸦青碎影暴露出主人的心情:“太子哥哥不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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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自己这问话缺少底气,温星郡对她态度十分奇怪,说是对妹妹的疼爱又算不上,对情人的爱慕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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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偶尔,还能感觉到恨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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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折扇抵住下颌,温枕阳只觉得目光沉沉的锁着她,过一会儿,宽大的广袖混着荷花香气来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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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如蜻蜓点水般在她额头一触即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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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星郡笑着看她:“昭莺,你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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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枕阳有些受宠若惊的看着温星郡,心下愈发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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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先和卫燕大美人约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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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令智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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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枕阳对系统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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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不人性化的家伙才不会懂,美色乃第一生产力。质子虽然是被敌国送来修好的象征人物,但在宫内以及京内仍然享有一定的自由权利。她坐着卫燕的马车,少年就在身旁,倚坐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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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燕披了一件蓝衫,他靠在那里,眼眸半阖,如一支半开的白梅,悄然从烟蓝的潭中轻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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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枕阳掀开轿帘一角,淑节气日里天色晴好,薄冰似的透亮春光乍泄而入,满眼的斑斓美色,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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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燕看着她掀了又放,放了又掀,掀了又放,眼看又要再次放下来,偷偷摸摸的像只偷食的豚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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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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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奈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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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枕阳连忙回头,乖巧的看着他,她坐在那里不动,面上的笑却鲜活的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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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燕慢慢的招了下手:“昭莺,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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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卫燕的确是个十分细心的人,比如此时穿插在她发间的手指,轻柔灵巧的解开发尾混乱的结。重新梳好,系了个什锦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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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拍头,示意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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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枕阳刚欲开口,他轻声道:“不必唤我卫太子或者殿下,今日,昭莺唤我卫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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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枕阳脸颊一阵泛红,春水一样的眸子看着他,卫燕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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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少女缓步下了马车,在她身上看到少见的完全放松。宋青山跟在卫燕身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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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是在意昭莺殿下的,那公子喜欢昭莺殿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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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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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燕微笑,他纵然是笑,眉间也横生几点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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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薄的喜欢固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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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柳家盯紧了卫湘,本殿下自没有什么事...此言,也莫要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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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浅薄的喜欢固然有,可他现在,哪曾有半分情爱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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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似卫长平,她亦不似温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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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是谁的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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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哪一日,便做了无尽长河里的白骨,踏碎在铁马冰河的血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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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活着,我赌不起。”茶馆锈红的旌旗在软风里摇曳,三四月的桃李开到盛极。雅室里唯有卫燕和温枕阳对立相坐,她抬眼望去外头,孟京的繁华一览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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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道:“..卫燕,以前来过孟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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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燕:“来孟国时,出过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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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枕阳问:“我听闻卫国的国都叫做长平,长平是什么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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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燕道:“它冬日会下白雪,铺满一地的席。春日会开一整道的艳花,婆娑的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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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枕阳:“听上去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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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淡道:“你想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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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枕阳摇摇头:“就算想也是没有机会的,还不如没有这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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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燕一怔,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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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揉了揉自己的脸,弯眸道:“活的不太快乐,要学会让自己稍微欢喜一些。每一日都让自己更欢喜些,日复一日,说不准...哪一日,我便能真正欢喜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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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道:“也许哪一日真有机会了,便去看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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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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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明白,是断然没有可能的。他们游了湖,赏了垂柳,折了几从花,回宫已是黄昏。在宫门处分离时,那小姑娘偷偷往自己手里塞了什么东西,直到回殿卫燕才拎出来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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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秀致的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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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绣着一只乌羽红腹的燕,针脚细密,做它的应是个技艺不错的绣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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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那位殿下从哪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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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近闻一闻,传来一股淡淡的槐花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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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喜欢这种香气的东西,攥在手里,便悬在一旁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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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卫国,香囊意味着去灾祸,天官福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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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信这些东西,但到底不好拂了姑娘家的心意,一直随意的放在殿内,也不甚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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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卫燕才知道,在孟国,香囊乃是女子亲手缝制,寄托着女子的情意,是赠予意中人的信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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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着,心悦于君。他那时权当是这个孩子太年轻,纵然处在这重重深宫里,却还是不明白,求神拜佛,乃是件毫无用处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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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神之佑,终是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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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仙不处人间,怎知人间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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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遑论,降下福祉灵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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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曾有大旱,三月不雨,魁拔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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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国师命神社祭雨,一日不雨杀一人,待到三月后甘霖始降,是卫国凤凰花开的时节,似一片燃烧的,逶迤的火。那玉阶之上,已是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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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颗千娇百媚的头颅滚落而下,悬挂在城墙恳请鬼神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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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燕只觉得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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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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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他最后率领着千军万马,一把将她的骨灰洒入凤河,他也只是木然的站在河岸,仿若对岸那头,罗衫的公主仍旧立在那里,隔着千山万水,微微笑着,笑若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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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温和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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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仿若九年的那一场大雪,未曾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