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求而不得的是白月光,那么阴阳相隔的就是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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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痣之所以叫朱砂痣,是因为被怀念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只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让人日思夜寐,才能一日复一日的神化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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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红尘,滔滔西江,一场覆水难收的惊鸿,如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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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枕阳看了眼前方,翠色松枝被压弯了枝桠,天色已晚,再不回去一定会被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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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阳正准备离开云轻宫,这时,一个清清泠泠的声音从殿门传出:“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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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眸望去,只见一个俊秀少年推开殿门,轻声道:“你是刚才那个说本殿下好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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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枕阳怔愣片刻,脸上便猛然泛起飞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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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燕继续道:“那便是了。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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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枕阳咬了咬唇。自然不可能告诉他,告诉了还哪来的神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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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好盯着卫燕,一言不发的立在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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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少女穿着宫女的轻薄罗衫,灯光映亮那张清艳小脸,团在高领里被冻得苍白。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想起某种小动物。诚然,卫燕并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心里甚至生出了几分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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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微圜:这小宫女怕是攀错高枝了,一个质子可没有什么助人飞黄腾达的本领。送人去死倒很有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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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燕走近,来到檐下,隔着极大的风雪,他敛起神色。一刻钟两刻钟,那人似乎始终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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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疑惑的望去,正对上那孩子明亮的眸光。他看见那人扬唇,眉眼弯弯像个半弦的月,冲他微微笑起来。那笑穿过风雪罅隙,猝不及防地钻进了他的目中脑中,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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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天真烂漫,如彩云琉璃浮江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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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把春种,从嘴角生出一浪迭一浪的烂漫春花,鲜活无比的笑靥浮现在卫燕心头,他整个人似乎被狠狠一击,揉碎了泡在温暖的水里,很甜,然后是无尽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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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转眼,宫女已不见了,唯有长明宫灯抛却雪上,烛火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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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有人对他这样笑过,一眼看过去便想跟着一起笑的笑容。就算是柳仙,那样的笑里都含着浓浓的怨忿。移过来的目光看他仿若一件死物,责怪着为什么不能替自己带来卫湘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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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博取卫湘欢心的,在柳仙心里都是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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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是她的儿子,唯一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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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可悲呀,卫燕扯扯唇,他唤宋青山去捡那盏长明灯,自己走进内室。里面孟国的奢侈精致展露无遗,香氛柔软,夜明珠,鲸脂膏,丈高的红珊瑚摆在正中,这些珍宝累在室里,夺目的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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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柳仙现在可能坐在纱帐里,描眉画钿,为自己涂上珊瑚红的胭脂,与卫湘在精美宫殿里搂搂抱抱,相互亲热,再来翻云覆雨几次。她一直盼了极久,用自己的精心保养的美貌与痴情换来卫湘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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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这些宝物和宠爱,通通是用他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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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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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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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的那一天,他的母妃没有来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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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燕坐在榻上,心里一片平静。这日夜里,卫燕梦见了白日的少女,梦里她笑的鲜活,转眼就变成侈乱的卫国王宫,年幼男童是所有人欺凌的对象。他喘着气,醒来推开窗,又是一片大雪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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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安顿了几日,吩咐宋青山去打听她的名字,几番寻找也没有结果。只是卫燕有时候会在殿周围听到些西西索索的声音,先前还去看看,后来便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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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委实愚蠢,被抓包了可能会被吓的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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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他见不得女孩子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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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孟卫两国暂时歇火的象征符号,按理来说卫燕除了被限制自由以外依旧是衣食无忧的,大不了碌碌一生罢了,但凡事总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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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殿下不能进去!这是卫国来的质子的寝宫,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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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星郡横眉冷笑:“怎么?本殿下这孟国太子,连卫质子的宫殿都进不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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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国修好,不宜动质子。若是圣上晓得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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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星郡道:“知道?本殿下不说,你不说,父皇他...如何知晓?”太子说罢,似笑非笑的瞥了眼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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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宦官再言,他一鼓作气闯入卫燕的寝殿,卫燕正在习字,冷不防被闯了进来,十分讶异。温星郡凑到一旁,折扇微展,掩住眼睑:“卫太子这字写的好。十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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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撇过头,不知和长青窃窃私语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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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燕刚欲回应这份夸奖,脸就被打的狠狠偏向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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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火辣辣的疼,头晕目眩,猩红液体流到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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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燕懵懵的抬起头,还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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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流下来,一滴一滴,顺着面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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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舔了舔嘴角,一股铁锈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似不闻其他,温星郡笑眯眯的呀了一声:“长青,你怎么下手这般重,卫太子都吐血了。不过是因为用了本殿下专用的云纹纸罢了,何必下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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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此言差矣,所谓规矩,不刑不立!奴才是为了让卫太子识识规矩,万一逾了矩,冲撞了大人物如何是好?”长青不卑不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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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星郡显然对这话十分受用:“还是长青想的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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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国太子又细细瞧着卫燕,那孩子捂着脸倒在地上,一张秀致面容木然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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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星郡伸出靴子来,墨色云纹缠莲枝的纹样,一使力,不偏不倚正踢中他的膝骨。随即欺身上前紧紧掐住卫燕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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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殿下觉得,卫太子样貌才学真是什么都好,长青一时下手重的,莫要在意。本殿下也相信卫太子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不会和一个小小奴仆计较什么。只是有时候,太过出挑越矩可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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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瞧了父皇夸你,又将本殿下比作乌羽狗尾了,十分不快。连昭莺妹妹都留恋卫太子这处,时常来偷看,太令人嫉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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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华服的太子笑眯眯的看着他,眼角弯起一个小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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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是不是,卫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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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星郡笑起来,唇角含勾,眉目弯月,卧蚕微微攒起,似拱了满腔的情意,只要简简单单的稍稍弯唇,便能伪装出十分如水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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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看去,竟同那个少女有三四分的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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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