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周枳躺在地铺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越想钱掌柜一事越有些气不过,微抬头朝床那里望了一下,见宋沅睡得踏实。于是,拿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开了门,悄悄溜出去,到墙角处一个翻身翻了出去。
到了东市口偏门西陌巷中,远远瞧见了一小子蹲在墙角,头埋在膝盖中,似是在啜泣,周枳走了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也随之蹲在他旁边问:“小六儿,你爹又打你了?”
那个叫小六儿的小男孩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嗯,他又输钱了。枳哥哥怎么来了?最近你不是大婚吗?”
“哎,别提了。我就是为这事才来找你们的,我之前老去一胭脂铺子里去拿钱,结果那铺子就是我新婚妻子的,她现在要与我明算账呢,可恨的钱老头,背着我干了这事。”周枳直恨得牙痒痒。
小六儿低了头,说:“枳哥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能不能把铃儿救出来?“
“嗯?你妹妹怎么了?”
“她被我爹卖去红颜楼了。他今晚又去着赌了。”
周枳想了想,随后说:“红颜楼有些难办,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小六儿闻言笑了起来,站起身,用袖口了两把眼泪,笑了笑说:“谢谢枳哥哥,走,咱们去破庙,如今他们都住在那儿,我也没办法。”
“哎,我每月银钱少,也不能多接济你们,有些还要去做表面功夫。”周枳轻叹。这帮孩子可怜得很:小六儿的娘早年被他爹打得出走了,他爹是个赌徒,赌赢了还好,赌输了他们孩子就惨了。小六儿今年十五,却因为营养缺失,导致看得就像十岁刚出头一样,
小六儿笑了笑,拉着风枳的手去了破庙。一进门,十几个孩子“噔”地站了起来,眼睛盯着大大的,生怕来的是城管,要赶他们走。他们身上多是些布料头子拼或的破衣,头发乱糟糟的,巴掌大的小脸脏兮兮的,有的脚上穿着草鞋,有的只穿了一只,有的却只光着两个脚丫,初春的风把他们的小脚吹得通红。
不过,他们见周枳来了,都松了口气,坐了下来。
小六儿叉着腰说:“兄弟姐妹们,枳哥哥被钱掌柜摆了一道,咱们要替他报仇!”
“六哥,咱们要怎么做?”一个小男孩儿举手问道。
小六儿放下叉着腰的手,转身问周枳:“枳哥哥,咱们怎么做?”
周枳蹲下身,小声的说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锭五两银子,说:“按老规矩,孙老二两,你们平分三两,都小心点,别受伤。”
说完便离开了破庙,又翻墙回到醉竹轩,躺在地铺上睡着了。
次日清晨,宋沅、周枳早早收拾好,便乘了马车往宋府去了。
刚到宋府,周枳抢先下车,一脸笑嘻嘻地朝宋沅伸出手,意思便是让宋沅扶他的手。
宋沅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寻思着怎样下车,没奈何周枳将地方堵得严严实实的,只得顺了他的手下车。
而周枳却得寸进尺,攥着宋沅的手不放。拉着手进了宋家大门。
在门口的管家一看见宋沅回来了,忙跑到里面,一面跑,一面喊:“老爷,夫人,三娘子回门了,三娘子回门了。”
柳氏一听,忙从正厅出去,她早说要在门口等着,结果宋述却死活拦着说不合礼数。如今,宋沅进了门,并不用顾忌了。如此想着,脚步又快上三分。
一见到女儿,却立马停在了原地,她要给周枳一个下马威。结果,刚一看到周枳:一身清水蓝衣,长身玉立,牵着宋沅的手骨节分明,丹凤眼转盼多情,眼眸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微张,这下让柳氏对周枳的反感,减了三分。这相貌配她女儿绰绰有余。
周枳见到柳氏,忙松了宋沅的手,微带羞赫,抱拳行礼道:“岳母大人安好,让岳母大人在这见到小婿实在是小婿的不是,小婿应当早些来才是,望岳母恕罪。”
柳氏见到了周枳的羞赫,反感又减了一分,听着这话,对周枳是不向之前一样反感,反而平添了几分好感。拉过宋沅的手说:“姑爷不必这般客气,走吧。”
柳氏和宋沅走在前面,周枳跟在后面。规规矩矩地,也不东张西望,也不多嘴多话。这令柳氏又满意了一分。
到得正厅,柳氏上坐。宋沅和周枳对二老行礼。
周枳说:“小婿自知配不上沅儿,但您二老放心,我定会好好护她的。今日小婿带了些礼物,还望岳父岳母赏个脸看看。”
周枳先捧出了一方紫玉砚台说,说:“这紫玉砚台是早些年我过生日时,祖父送我的,小婿也没什么好东西,只得借花献佛,还望岳父大人不要嫌弃才是。”
宋述接过砚台,放在手里看了看,着实是一方好砚,说:“姑爷真是太客气了,不过这东西我还是不收了,姑爷留着吧。”
周枳笑着说:“岳父大人不要推脱了,我爹还让我给您一套古书呢,您瞧。”
宋述见是周冶给的,遂收了下来,说:“多谢姑爷了。”
周枳又捧出一尊青玉佛,笑着说:“岳父大人不必言谢,这是小婿应当做的。岳母大人,这尊青玉佛是请慧明大师开过光的,早年我去寺庙时为慧明大师抄过几日佛经,这是大师赠予的。”
柳氏一听是慧明大师给的,忙接过手,仔仔细细看了看,说:“哎呀,慧明大师开过光的东西少的很呐,真是太谢谢姑爷了。”
周枳摆了摆手说:“岳母大人太客气了。往后咱们算得上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
柳氏点点头,问宋沅:“沅儿这几日过得可好?”
宋沅一直在看周枳在那虚假做戏,倒没在意柳氏问话,一时愣了一下,说:“哦,挺好的。公公婆婆对我都挺好。几位兄长嫂嫂也不错。”
柳氏见宋沅愣神,以为她有些累了,便说:“你带姑爷去你院子里逛逛,中午留下吃顿饭再走。估摸着你阿兄中午也该回来了,你阿嫂近日有些胎不稳,你阿兄带她上街走走,顺道去看一下郎中。”
宋沅点了点头,行了礼拜别,便带了周枳往后院去了。
两人踏着青石碎玉小道,宋沅偏头笑问:“慧明大师怎么会给你这么重要的青玉佛?”
周枳理了理衣衫,一脸骄傲地说:“慧明那老头当年非说我骨骼清奇,要渡我去出家,我当时不肯,他就拿好多玩意儿忽悠我,甚至找上了我爹,我爹说我要是骨骼清奇,那绝对是个怪事,当即回绝了慧明。结果,他却爬墙翻入了我的院子中,让我替他抄几卷佛经,他会送我一尊玉佛,索性也不亏,当时便抄了,所以那尊玉佛便是这么来的。”
“所以根本不是你去寺庙,而是大师找的你?”
“也不全是,我当年正是因为去了寺庙,才被慧明盯上,一路追到我家。”
宋沅扑哧一笑说:“看来郎君本身就是个清净之人,要享齐人之福,怕是这辈子也不可能了。”
“嗯?这何以见得?”
“你想啊,连大师都认为你是个出家的好苗子,可见你本是个清净佛门之人,佛门又怎能享齐人之福呢?”
周枳笑了笑,那双丹凤眼微眯,凑到宋沅耳边说:“我有沅儿,便是齐人之福。”一说完,笑着踏入宋沅的闺房,徒留宋沅一人在青石碎玉的小道上。
宋元听着周枳的话,脸红了大半,踢了路旁的小石子,来了句:“真是要命,笑得这般贱。”春日的暖风夹杂着空气中一丝的微妙,吹拂上了二人的脸庞。
周枳此刻也不平静,刚刚那般举动纯属是想逗弄宋沅,可他一凑到宋沅身旁,那馨香便扑面而来,宋沅粉嫩的耳垂,宋沅娇俏的面容,以及宋沅呆愣的模样,此刻正一幕幕地在周枳脑中回放,若是没瞧错,宋沅好像脸红了,一想到这,快步走向窗子那儿,向着刚刚二人站的地方望去,这一望,让周枳急了,宋沅哪儿去了?他将大半的身子探出了窗外,东张西望,却是没瞧见半个影。
宋沅其实在说完那句话时,便也随后进了屋,看着周枳趴在窗子那儿东张西望,一时摸不着头脑,上前拍了一下周枳,问:“你在看什么?”说完也朝外面望了两下,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
周枳吓了一哆嗦,靠在窗户旁,挠了挠头,笑着说:“这花长得不错,挺香,挺香。”说完,便快步坐在了桌子旁,倒了杯茶,喝了起来,心里是七上八下,面上却掩成了对宋沅闺房布置的好奇。
这下宋沅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了,向着窗台下了草丛望了眼,只见草丛里长得绿油油的小草,别说花儿了,连个花苞都没有,哪儿来的香气?转身望了眼周枳,又望了眼草丛,疑惑不解,却也不再深究,刚要去关窗,只听见:“阿姐,阿姐!”
宋沅抬头,见是宋湘,自己的亲妹妹,便转身去门口迎她进来。
宋湘性子跳脱,一进屋便拉着宋沅的手叽叽喳喳地说:“阿姐,阿姐,这几天你不在,我好想你。晚上我想来你屋睡,你又不在;白日我想吃五福糕,你也不在,没人与我做;我都难受死了。咦?这便是姐夫吧!姐夫好,姐夫长得真好看。”宋湘讲着讲着,看到了坐在一旁的周枳,噔时松了宋沅的手,跑到周枳面前,笑嘻嘻地说。
“姐夫比子义哥哥好看多了,姐夫和阿姐在一起真配,姐夫,我阿姐很好的,你要好好对她哦。”小姑娘天真可爱,这话说得让周积耳朵听得格外舒服,抬头眼带笑意地望了宋沅一眼,那意思是:看到没,一个小姑娘都知道,我比白子义好!
宋沅白了周枳一眼,上前扳过宋湘的身子,眼睛望着宋湘的眼睛,认真地看了一番,忽然来一句:“湘儿刚刚跑得太快,似乎眼睛里进了些沙。”
周枳脸上笑意一顿,这宋沅是在说她妹妹眼瞎,看错了。可,偏偏小孩子那儿懂那么多,揉了揉眼,来了句:“好像还真是,眼睛有些涩。”
周枳忽地没了笑意,装作看不见宋沅眼中的讥讽,只端着杯茶喝了起来。
宋湘晃着宋沅的胳膊,笑得灿烂,甜甜地喊了声:“阿姐~。”
宋沅笑着摇了摇头,摸了两下宋湘的头说:“知道了,阿姐去给你做五福糕,让你姐夫陪你会儿,你要乖,不许胡说。”
宋湘的头如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一双眼睛呈满了笑意。
宋沅整了整衣裳,对周枳说:“劳烦郎君看一会湘儿了,郎君若是觉得烦闷,大可以和湘儿在院子里逛逛,左右湘儿识得路,丢不了郎君。”。交待完,便出去了。
周枳放下茶杯,俯身与宋湘平视,来了句:“你觉得我与白子义谁好?”
“当然是姐夫好看,子义哥哥好啦!”
“为什么我是好看,他是好?”
“唔,没跟姐夫认识过,不清楚嘛。”宋湘拨弄着桌上的桂圆,脱口而出。
周枳眯了眯眼,来了句:“你喜欢玩弹珠?“
宋湘一听眼睛一亮,规格式地拘谨了一下,说:“想玩,但娘亲不许,说不文雅。”
周枳心上一喜,想玩就行了,管它文不文雅,解开腰间的香囊,倒出一把亮闪闪的弹珠,放在宋湘手里,说:“走,陪我玩去,记住,是陪,不是你自己去。”
宋湘听出了周枳的意思,说陪的话,便不关她的事了,客人来了兴致,主人要尽其可能地满足,更何况是姐夫呢!握紧弹珠,拽着周枳的袖子,到了墙根,将弹珠与周枳一人一半,说:“这是起点,咱往墙那儿去打,谁能让弹珠去紧贴墙壁谁就算赢。
周枳掂了掂手里的弹珠,蹲了下来,说:“没问题,我让你先来。”
宋湘兴奋地趴在地上,将弹珠放在起点处,头贴在地上,用眼睛瞄清,再用手一弹,只见那珠子圆滚滚地跑了出去,却停在了半路,一动不动。宋湘不灰心,又弹了一颗,却因力道太大,反弹了回来。又来一颗,却偏到了右墙边,离正对面的墙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周枳拈着手里的弹珠,好笑地看着宋湘打弹珠,这一看便知宋湘是个新手,打得这么烂,也是没谁了。用手捏起一颗,随意一弹,那珠子划过天空,稳稳当当地贴在了墙根。再来一颗,却是排在了之前那颗的右边,再来一颗也是如此。如此连续下来,墙根处贴了约摸十几颗弹珠,全都清一色地排齐。
宋湘满眼震惊,拍着手,跳着说:“姐夫好厉害,这一颗也有定行。”
周枳微弯嘴角,刚要投出去。
忽听,宋湘减了句:“阿姐!”
手一晃,将刚刚排齐的弹珠全部打散,那些弹珠圆滚滚地到处滚,一颗撞上另一颗,正好有一颗滑得到了宋沅脚边,宋沅弯下腰捡起珠子,拿在手里望了望,缓缓抬眼望了眼宋湘,什么都设说,学着刚刚周枳的样子,轻轻一弹,那珠子便夹在了之前宋湘用力不够和用力过猛以至反弹的两颗珠子中间,稳稳当当,正落中央,分毫不差。
宋湘悄悄治头望了眼宋沅,忽地拔腿跑了出去,只留宋沅和周枳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