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不是想睡觉,而是想把眼泪给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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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摸到手机那一刻觉得冬天真是太不友好了,连手机都要变得冰凉。
手冷得抖了抖,接起了电话。
“输完液了吗。”
母亲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仿佛问的是吃完饭了吗这种问题。
听筒里我沉默了会儿,没有回答。
母亲倒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
“那出来吧我们一起吃饭。”
我连回答都没有来得及说,对面就毫不留情地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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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人来人往的,我们选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来.
我和她面对着面,像对峙的敌人般僵硬着.
可这局面是不一样的.
我是小心翼翼的,尴尬地想找话题分享,而她是放松的,仿佛这样沉默的空气是最正常的。
林筝“妈…”
我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却发现她视线一直在身后。
我也转头望了过去,那是个小男孩,旁边坐着他妈妈,男孩正背着乘法口诀表.
我再看母亲,她眼里不知是什么情绪,仿佛闪着某种光,听见小男孩背错了她还宠溺般的笑了笑。
我的感觉犹如被人从头上倒了桶凉水,从头冷到脚。
是啊我是独生女,而且已经是个十八岁的人了.
母亲那种无意对小孩子露出的母爱像是刺一样刺在我心里.
她可能意识不到,面对我她早就失去了母爱中的一点点耐性和关心。
妈妈,你是不是只学会了爱小孩。
却不会爱正在成长边缘站着的我。
绝望迷茫无措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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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可是我还是需要爱的。
(我不想像个你的老朋友一样,和你沉默再沉默地坐在一起喝下午茶。
你爱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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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破天荒地要在病房里陪我.
我面对她突来的关爱显得有点无措.
林筝“睡觉的话你可以找护士要个折叠床.”
想了想,又补了句:
“那个床很硬的,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她嗔怪地瞪了我一眼,说:
“妈妈不该陪着你睡吗.”
听了这话,我直直地僵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
(天知道我已经习惯一个人睡觉了多少年,说起这个我就想起班上有些同学到现在都还要妈妈陪着睡才能睡着.
她们聊起这个时脸上没有一点害羞或是什么,反而是满满的依赖感,看着就想让人撕碎的得意感。
(而我在模糊记忆的尽头找到了第一次一个人睡觉的我。
那个紧紧闭着眼的小孩.
就像现在这样。
母亲真的抱着我睡了,耳边稳定的呼吸声却让我更加紧绷.
我睡不着,我没办法在她旁边睡着。
我试着转过身背对着她,却发现她用手紧紧地搂住我的肩膀,我只好做罢.
我望着天花板,居然仔细思考起我的家庭来。
一个光鲜亮丽的院长爸爸,一个变幻莫测的无业妈妈,一个比我还早出生的私生女姐姐.
嗯还有我这个病秧子妹妹.
真够复杂的。
我一直盯着天花板,盯着盯着就流出泪来.
林筝“妈…你爱我吗。”
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病房里显得多么单调平和.
身边传来有节奏的呼吸声,强有力地敲击着我的耳膜。
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了,就像她永远回答不了她为什么那么恨我。
耳边回荡起那次吵架时她大喊出的话.
“我恨你!!我恨你林筝。我恨你晚出生那么久,恨你让全世界都知道我这个正牌生的女儿居然比那个三生出来的还要晚!!”
她对我产生的恶意大到让我都不敢去揣摩.
那股恶意一直从我出生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淡去,每次看到那位私生女姐姐的时候这恶意又重新燃起.
像火一样像她扇过来的巴掌一样疼得让我喘不过气。
妈…你爱我吗。
可是我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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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医院没。
——后花园等你。
我一点一点掰开母亲抱着我的手,随意披了件羽绒服就走出病房.
走廊安静得不像话,灯光的颜色像是随时给死人盖上的白被单。
我漫步走到后花园,脑子里却满满装着母亲今天看小孩的眼神。
无数次重播,心无数次冰冷。
“林筝!”
永远上扬的语调连带着他充满暖光的脸一下子撞进视线里。
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拥抱就拥上来。
他好温暖。
我每次碰到他手的时候我都诧异得沉默下来,思索着这世上怎么有人的手会热乎成这样.
他也诧异我的手为什么永远冷得像块铁。
霖“hey你怎么放了寒假也不找我,搬了病房都不给我说一声,我都找不到你了。”
发愣间他已经松开,湿漉漉的眼睛低下来望着我。
我都找不到你了。
我在找你。
(其实我是个很敏感的人,对来人的善意第一反应都先是推开.
结果发现推开的时候摸到对方的心脏,跳动的频率一下子就如电流传到我脑里。
我仰起头望着他,嘴微微一张,吐出个字.
“痛。”
霖“什么”
我伸出左手,那里扎满了针孔。
林筝“我说输液其实特别痛,还有妈妈生气时打我的巴掌也特别痛,酒精碰到脸上的时候最痛了。”
还有很多很多。
霖变得慌乱起来,先是拉住我伸出的手,可发现我的手一点温度都没有,他也摸到了密密麻麻的针孔。
而我依旧望着他,眼里翻滚着从来没有的情绪。
“你问过我痛吗。”
“我现在就是在回答你,我真的,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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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雪花准确地砸在林筝正流着泪的眼角下,随后是千万片的雪花砸下来,又温柔又暴力。
温柔的是颜色,暴力的是你即将融化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