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跪翊坤

　　接下来便是齐妃用夹竹桃的花粉来害甄嬛，不过被安陵容和我识破了。甄嬛把此事告知了皇后，皇后私下把事情压着，没有上报给皇上太后，只是夺走了三阿哥的抚养权。

　　说起来齐妃还真是可怜，总是被皇后娘娘当枪使，这么拙劣的下毒手段，也就只有她了。我怀疑，上次富察贵人小产一事，也是皇后的主意。

　　可怜齐妃往后怕是难见到三阿哥了。

　　皇上皇后要去天坛祭雨，还要到甘露寺小住几天，为社稷和后宫祈福。后宫都全权交由新封的华贵妃主理，敬妃也会从旁协助。只是我明白，敬妃在华贵妃娘娘面前是说不上什么的，华贵妃向来把她压一头。刚来的总算要来了。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拦得住呢？

　　华妃小题大做，杖着宫里头她的位分最高，又得了协理六宫之权，所以很是嚣张。每天都让六宫妃嫔去翊坤宫听她说话，说是为了整顿后宫。小主怀着身孕，又每天都要去翊坤宫久坐，实在辛苦。

　　尤其是华贵妃宫里的欢宜香，熏得那样浓，姐姐每次去翊坤宫回来，都脸色苍白。

　　可是又违逆不了她，华贵妃这样炙手可热，连惠嫔娘娘都拿她没办法。

　　那日晨起为小主梳妆，望了望镜中见甄嬛脸色青白难看，不觉大大一怔，惊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甄嬛勉强笑着道：“也不妨事，大概是连着几日要应付华贵妃，用心太过了才会这样吧。”

　　槿汐忙过来道：“娘娘这几日总道身上酸软疲累，不如先喝口热水歇着，奴婢马上就去请章太医来。”

　　甄嬛勉力点一点头。

　　槿汐前脚刚出门，后脚华贵妃身边的一个执事内监已经过来通传，他礼数周到，脸上却无半分表情，木然道：“传华贵妃娘娘的话，请莞嫔娘娘去翊坤宫共听事宜。”

　　甄嬛惊诧转眸：“什么共听事宜？”

　　他皮笑肉不笑一般：“如今华贵妃替皇后代管六宫大小事宜，有什么吩咐，各位娘娘小主都得去听的。”

　　流朱在一旁怒目道：“没见我家小姐身子不适么？前些日子皇后娘娘还说了，我家小姐有孕在身，连每日的请安都能免则免，这会子华贵妃娘娘的什么事宜想来更不用去听了！”

　　流朱话音未落，外头又转进一个人来，正是华贵妃身边最得力的内监王公公。他一个安请到底，再起来时口中已经在低声呵斥刚才来的那个小内监：“糊涂东西！让你来请莞嫔也那么磨蹭，只会耽误工夫，还不去慎刑司自己领三十个嘴巴！”

　　我何尝不明白，他明着骂的是小内监，暗里却是在对小主指桑骂槐。不由蓄了一把怒火在胸口，只碍着胸口气闷难言，不由瞟一眼流朱。

　　流朱正要开口，王公公却满脸堆笑对着甄嬛毕恭毕敬道：“咱们娘娘知道莞嫔娘娘您贵人体虚，特别让奴才来请您，免得那些不懂事的奴才冲撞了您。再说您不去也不成哪，虽然按着位份您只排在敬妃娘娘后头，可是只怕几位妃子娘娘都没有您尊贵，您不去，那华贵妃怎样整顿后宫之事呢？华贵妃娘娘代管六宫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您可不能违了皇后娘娘啊！”

　　他虽然油腔滑调，话却在理。倒让甄嬛一时也反驳不得，正踌躇间，他很快又补充：“富察贵人和端妃娘娘身子坏成那样自然去不了，其他妃嫔都已到了，连蓉贵人都在，只等着娘娘您一个呢。”

　　如此，自然不能再推脱，我和瑾汐扶了小主去了，终究还是迟了。

　　华贵妃娘娘的翊坤宫富丽，一重重金色的兽脊，梁柱皆绘成青鸾翔天的吉庆图案，那青鸾绘制得栩栩如生，彩秀辉煌，气势姿容并不在凤凰之下。

　　瑾汐留侯在殿外，我搀扶着娘娘拾阶而上，依礼跪拜在华贵妃的面前。

　　殿中供着极大的冰雕，清凉如水。正殿一旁的紫金百合大鼎里焚着不知名的香料，香气甜滑绵软，中人欲醉，只叫人骨子里软酥酥的，说不出的舒服。

　　华贵妃端坐座上，长长的珠络垂在面颊两侧，手中泥金芍药五彩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一双眼睛似睁非睁，那精心描绘的远山眉却异常耀目。我们来迟使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更加僵硬，甄嬛依礼给华贵妃娘娘请安。

　　“给贵妃娘娘请安，嫔妾晨起不适，所以来晚了，还请娘娘恕罪。”

　　“知道你有孕在身难免娇贵些，起来吧！”华贵妃倒是没有为难。

　　说了几句，到了点心的时候，众人也松弛一点，陵容忽然出声问道：“贵妃娘娘宫中好香，不知用的是什么香料？”

　　华贵妃眉梢眼角皆是飞扬的得意，道：“蓉贵人的鼻子倒好，这是皇上命人为本宫精心调制的香料，叫做‘欢宜香’，后宫中惟有本宫一人在用，想来你们是没有见过的。”

　　这样的话当众说来，众人多少是有点尴尬和嫉妒的，然而地位尊贵如她，自然是不会理会的。

　　陵容微微轻笑，低头道：“嫔妾见识浅薄，不如贵妃娘娘见多识广。”

　　于是闲话几句，六宫妃嫔重又肃然无声，静静听她详述宫中事宜。

　　华贵妃终于讲到了整治宫闱一事：“富察贵人小月的事已经过去，本宫也不愿旧事重提。但是由此事可见，这宫里心术不正的人有的是。而且近日宫女内监拌嘴斗殴的不少，一个个无法无天了。宫里也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虽然敬妃亦有协理六宫之权，可是华贵妃一人滔滔不绝地说下来，她竟插不上半句嘴。众人这样喏喏听着，华贵妃也只是抚摩着自己水葱样光滑修长的指甲，淡淡转了话锋道：“有孕在身果然可以恃宠而骄些。”说着斜斜瞟甄嬛一眼，声音陡地拔高，变得锐利而尖刻：“莞嫔你可知罪？”

　　甄嬛起身道：“娘娘这样生气，嫔妾不知错在何处？但请贵妃娘娘告知。”

　　华贵妃的眉眼间阴戾之色顿现，喝道：“今日宫嫔妃子集聚于翊坤宫听事，莞嫔甄氏无故来迟，目无本宫，还不跪下！”

　　这样说，不过是要给甄嬛一个下马威，以便震慑六宫。

　　甄嬛犹疑片刻，方才徐徐跪下。

　　华贵妃的怒气并未消去，愈发严厉：“如今就这样目无尊卑，如果真生下皇嗣又要怎样呢？岂非后宫都要跟着你姓甄！”

　　甄嬛微微垂头，保持谦逊的姿势：“娘娘虽然生气，但嫔妾却不得不说。富察贵人有孕时，皇上和皇后都加以照拂，这不是为了富察贵人，而是为了宗庙社稷。嫔妾今日也并非无故来此，就算嫔妾今日有所冒犯，但上有太后和皇上，皇后为皇嗣嫡母，华贵妃所说的后宫随甄姓实在叫嫔妾惶恐。”

　　云鬓高髻下华贵妃精心修饰的容颜紧绷，眉毛如远山含黛，越发衬得一双凤眼盛势凌人，不怒自威。她的呼吸微微一促，手中纨扇“啪嗒”一声重重敲在座椅的扶手上，吓得众人面面相觑，赶紧端正身子坐好。

　　敬妃赶忙打圆场：“贵妃娘娘说了半日也渴了，不如喝一盏茶歇歇再说。莞嫔呢，也让她起来说话吧。”

　　眉庄极力注目于甄嬛，回视华贵妃的目光暗藏幽蓝的恨意，隐如刀锋。华贵妃只是丝毫未觉，一味逼视着甄嬛，终于一字一顿道：“女子以妇德为上，莞嫔甄氏巧言令色、以下犯上、不敬本宫…”她微薄艳红的双唇紧紧一抿，怒道：“罚于翊坤宫外跪诵《女诫》，以示教训。”

　　敬妃忙道：“贵妃娘娘，外头烈日甚大，花岗岩坚硬，怎能让莞嫔跪在那呢？

　　远远身后安陵容亦求情道：“贵妃娘娘息怒，请看在莞嫔姐姐身怀皇嗣的份上饶过姐姐吧，若有什么闪失的话皇上与皇后归来只怕会要怪责您的。”陵容哀哀乞求更是显得凄苦哀怜，然而华贵妃勃然大怒：“宫规不严自然要加以整顿，哪怕皇上皇后在也是一样，难不成你是拿皇上和皇后来要挟本宫么？”

　　陵容吓得满脸是泪，不敢再开口，只得“砰砰”叩首不已。

　　华贵妃盯着甄嬛道：“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我让人扶你一把？”

　　“娘娘，莞嫔娘娘怀有身孕，实在不能暴晒呀，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于娘娘也是无利呀！”我跪下求情。

　　甄嬛冲我摇了摇头，蹙眉，昂然道：“不须劳动娘娘。”

　　王公公微微一笑，垂下眼皮朝我道：“莞嫔请吧！”

　　甄嬛端然走至翊坤宫门外，直直跪下，道：“嫔妾领罚，是因为娘娘是从一品贵妃，位分仅在皇后之下，奉帝后之命代执六宫事。”她微微抬头，“并非嫔妾对娘娘的斥责心悦诚服，公道自在人心，而非刑罚可定。”

　　华贵妃怒极反笑：“很好，本宫就让你知道，公道是在我年世兰手里，还是在你所谓的人心！”她把书抛到甄嬛膝前，“自己慢慢诵读吧！读到本宫满意为止。”

　　眉庄再顾不得避讳与尊严，膝行至华贵妃面前，道：“莞嫔有身孕，实在不适宜——”

　　华贵妃双眉一挑，打断眉庄的话：“本宫看你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既然你要为她求情，去跪在旁边，一同听训。”

　　甄嬛不想此事搭上眉庄，她不由看一眼眉庄示意她不要再说，向华贵妃软言道：“惠嫔并非为嫔妾求情，请贵妃娘娘不要迁怒于她。”

　　华贵妃妆容浓艳的笑，满是戏谑之色：“如果本宫一定要迁怒于她，你又能怎样？”她忽地收敛笑容，对眉庄道：“不是情同姐妹么？你就捧着书跪在莞嫔对面，让她好好诵读，长点儿规矩吧！”

　　眉庄已知求情无望，再求只会有更羞辱的境遇。她一言不发拾起书，极快极轻声地在甄嬛耳边道：“我陪你。”

　　时近正午，日光灼烈逼人，骤然从清凉宜人的翊坤宫中出来，只觉热浪滚滚一扫，向全身所有的毛孔裹袭而来。

　　我这才明白华贵妃一早为什么没有发作非要捱到这个时候，清早天凉，在她眼中，可不是太便宜我们了。

　　轻薄绵软的裙子贴在腿上，透着地砖滚烫的热气传上心头，只觉得膝下至脚尖一片又硬又烫十分难受。我默默陪在甄嬛身后，也出了一身的汗。

　　华贵妃自己安坐在殿口，座椅旁置满了冰雕，她犹觉得热，命了四个侍女在身后为她扇风，却对身边的内监道：“把娘娘小主们的座椅挪到廊前去，让她们好好瞧着，不守宫规、藐视本宫是个什么好处！”

　　宫中女子最爱惜皮肤，怎肯让烈日晒到一星半点保养得雪白娇嫩的肌肤，直如要了她们的性命一般。况且她们又最是养尊处优，怎能坐于烈日下陪我曝晒。然而华贵妃的严命又怎么敢违，只怕就要和甄嬛跪在一起。如此一来，众人皆是哭丧着脸困苦不堪，敢怒不敢言。

　　四处渐渐静下来，太阳白花花的照着殿前的花岗岩地面，那地砖本来乌黑锃亮，光可鉴人，犹如一板板凝固的乌墨，烈日下晒得泛起一层剌眼的白光。

　　甄嬛诵读了一遍，脸色已经大为不好，无奈敬妃劝不下，淳贵人和蓉贵人华妃更是不把她们放在眼里，谁都不敢再求情。

　　“再念。”华妃淡漠道，甄嬛只得又从头开始诵读。

　　我很担心，想起了果郡王今日似乎是在宫中。可是我现在又走不开，这可怎么好，瑾汐在殿外候着，她是不是已经去向太后求情了呢？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华贵妃还没有放人的意思，不顾敬妃的提醒。如果甄嬛一旦读得快了些，就令王公公殴打。

　　“娘娘，娘娘…”甄嬛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只怕是要不行了。华贵妃还是一脸无所谓地坐在廊下。

　　“我…没事。”甄嬛说了一声便倒下了。一时间众人都慌了，连华贵妃都有些坐不住了。

　　“太后娘娘驾到，太后娘娘驾到。”原来是瑾汐去请了太后过来了，太后身旁还站着果郡王。

　　“太后娘娘您不是病了吗？还亲自过来了。”华贵妃显然有些惊讶。

　　“太后娘娘金安。”所有人都向太后请安。

　　“你们真没有一天的安生，非得要劳烦哀家这身子骨。华贵妃，你没看见莞嫔怀着身孕吗？快，来人啊！找软轿来把莞嫔抬回宫去。”马上就来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太监，把娘娘抬回了碎玉轩中，再请了章太医过来。

　　莞嫔被抬走的时候，地上还有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