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错梵音（4）

温昉将将踏进优昙殿，就见惜缘手撑多宝架，皱着眉眼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几个侍女婆子环绕在她身边，皆是抿唇轻叹，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

经由身侧橘黄的烛光映着，竟也没将人映出气色，仍是一副面如金纸的模样。温昉瞳孔一缩，连忙大步上前去扶她的肩膀。

惜缘一惊，仓皇着往后退了几步，神色慌乱，“别碰我！”

温昉动作一僵，温声道：“惜缘，是我。”

惜缘抬眼，一看见他眼里立刻蓄满了泪水，颤着嗓子唤道：“公子……”

她没再拒绝温昉的动作，任由他将自己打横抱起来，快步往偏殿走去。

一众侍女婆子面面相觑，小跑着缀在了温昉身后。

“都滚出去！”温昉侧首低喝，内勾外翘的眼角此时紧绷成一道凌厉的直线，众人极少见到他如此模样，被骇得连忙退了出去，并赶紧拦住了闻声赶来的蓝曦臣。

“怎么回事？”

侍女长摇头苦笑，“奴婢们也不知，蓝公子也请回吧。”

“什么……？”蓝曦臣微怔，抿抿唇道：“我在此等一会儿。你们就先去忙手中的活吧，只是先备些热水和热粥。”

侍女长点头应下，遣散了一众侍女婆子各自忙去了。

再说偏殿之中，温昉将惜缘轻轻放在床上，转身要去寻药，却被惜缘一把拉住衣袖，生生逼停了脚步。

只听人呢喃一句，“阿兄……”

温昉叹了口气，回过身来坐下，轻轻捏住了人的手腕，将自己的衣袖轻轻扯了出来，柔声安慰，“我在这儿呢，不要害怕……阿兄守着你。”

“阿兄……疼……”惜缘捂着自己的小腹下方，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浑身冒着冷汗。

“阿兄知道，阿兄去给你拿药膏，好不好？”也等不及人回应，温昉连忙起身取出了梨木柜子里的一个墨玉盒子，将它打开了塞进惜缘手中，“你仔细涂一涂，万不可用指甲抠挠，记住没？”

待人点了头应下，温昉才起身离开，“阿兄出去守着你。”

一开门，便迎面撞上了一脸担忧的蓝曦臣，不免怔了怔，“蓝涣？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今晚就在这儿凑合一下。”

蓝曦臣哪里不知道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虽说没有那么多矫情的规矩，那也是锦绣美玉堆里长大的人儿。若是真的在偏殿外守一夜，就算今儿不怎么样，赶明儿也要患个头昏脑热的。

“到底怎么了，还要劳你亲自在这儿守着？”蓝曦臣站在台阶下，恰恰好能与他平视。

温昉魂不守舍地错开视线，垂眼轻叹道：“惜缘的老毛病了，也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温家唯一的嫡出公子身边，安排伺候的自然都是从小培养的婢女侍卫。唯独惜缘，起先并非是温氏的人，而是能被任何人踩进烂泥里的流莺。

那天温昉同木瑶一道去一处山上避暑，下山回岐山时途径一个小镇，凑巧听见了一条小巷子里数十个女孩儿的尖叫哭喊声，紧接着就有几个衣不蔽体的女孩儿从一间小木屋里仓皇逃出。

木瑶拦住一名女孩儿，柔声问她：“小姑娘，里面发生了什么？”

女孩儿白着脸，死死揪住自己的衣领，结巴着大叫：“杀、杀人了！”

木瑶眉心微皱，连忙跑进木屋，温昉安抚了女孩儿几句，也紧随其后。

小木屋破败不堪，一张大通铺上凌乱堆叠着几床被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味道和刺鼻的血腥气，直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而在大通铺上，一名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正赤裸着身体骑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身上，用一把不知磨了多久才磨出刀刃的石匕，反复插入男人的胸口，虽神色难掩慌张，双手也剧烈地颤抖着，可始终没有停下动作。

女孩儿抬头看了这边一眼，木瑶被她凶狠的眼神震撼到了，不由后退一步，被温昉从后背轻轻抵住，“阿姊，怎么了？”

他想要探头看一看，却被木瑶转身捂住了眼睛，轻轻推到了门外，“阿昉，你在门外等我。”

“不可，杀人者万一伤害你怎么办？”

“她不会的。你放心，我很快出来。”木瑶说罢，便一把合上了木门。

后面的事温昉记不大清了，只记得木瑶最后把那个杀人的女孩儿带回了优昙殿，当作亲妹妹一样养着。虽然略长温昉几岁，但女孩儿从小营养不良身材瘦小，因此唤他一声阿兄。

再后来，木瑶身死，女孩儿也长大懂事了，不再乱着年龄身份瞎喊，逐渐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细心周全的优昙殿总管。

这，便是惜缘了。

温昉敛了思绪，将目光轻轻投向天边的一弯月牙，缓声重复道：“只是老毛病罢了……”

流莺，是乡土间卖身求活的一群可怜人，大都是被黑心肝儿的老嬷嬷捡来的弃婴或者流浪女娃，养到十多岁，甚至八九岁，便可以接客了。来来往往的行者旅人会用她们来疏解生理需求，丝毫不顾她们的身体情况，导致很多流莺都染上了花柳病，早早地就没命了。惜缘也因此染上了些毛病。

惜缘是她们中为数不多的反抗者，但是如果不是当年木瑶她们路过，恐怕也只能死在本该鲜活的十一二岁的年纪。

“公子……”

门内传来惜缘虚弱的声音，温昉立刻推门而入，将蓝曦臣挡在了门外。

“可好些了？”

对上他焦急担忧的双眼，惜缘忽然笑了笑，伸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袖，“公子，奴也算没白活一场，遇见了表小姐和您……”

“说的什么话！”温昉提高音量打断她，继而放低了声音说道：“你叫我公子也便罢了，称自己为奴我也由着你。可是阿姊是把你当成亲妹妹养的，你如今竟要叫她表小姐吗？”

惜缘眼里顿时泛起了泪花，“阿兄……我不是……”

温昉闭眼叹了口气，隔着衣袖轻轻握住了她的双手，“你可知这一声阿兄，我盼了多少年……惜缘，还记得阿姊教你的话吗？”

“记得，”惜缘蜷缩起身子，将脸埋进两人相握的手中间，闷闷地说：“不可自轻自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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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明本来给惜缘安排的就是流莺出身，只是原先没打算让她得妇科病。

重明但是我既然写了，就应该让大家知道这些可怜人活得有多艰难，隔壁《朱砂暖》中我还会写青楼女子的痛苦。

重明不要去相信诗文里所谓落榜文人和花娘惺惺相惜的感情，因为那是男性视角下的世界。

重明文人虽然落榜却没有性命之忧，而青楼女子连活着都非常困难了。

重明即使是最高级的青楼，那些女孩子虽然是精心培养的，但是说到底，也只是被看作了一个物品而已。

重明这一章两千多字，可是个大大肥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