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魂祭新天条

悟空转过我的身子，目光认真，正要与我问话。这时，王母娘娘的声音从上空出现，笑眯眯道，“杨戬，你以为本宫有多信任你？告诉你，咒语早就被我换了！今夜子时之前，你们还不能把三圣母救出来的话，她就会魂飞魄散，从此在三界内消失！”

沉香怒吼道，“你卑鄙！”

王母娘娘冷笑一声，“那也卑鄙不过你们！是你们执意与天庭作对，落到这个地步是咎由自取！”

这话完，又对杨戬一番冷嘲热讽，此时，众人皆知上当受骗，杨戬大受打击，自责不已，和沉香留在了水牢陪三圣母。

悟空听到了王母说的魂飞魄散后，便开始心神不宁，惶恐不安，想要立刻带我走。我安慰他不用担心，三圣母不会魂飞魄散，沉香会把她救出来的，杨戬也不会让她有事，疼爱了千年的妹妹，断不可能看她去送死。

晚上，沉香搀扶着杨戬出来，他受到光柱反噬，天眼血迹斑斑，一身银甲已碎，我连忙上去接着。四人一同走到华山下的一片树林里，杨戬抬手拂开沉香，嘶哑着嗓子催促道，“不要浪费时间了，子时快要到了，沉香，赶紧去救你娘！”

沉香拿起斧头飞到上空，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大地剧烈的摇晃起来，碎石掉落，华山被劈成了两半！

嫦娥仙子得知真相，不顾天规戒条，私来华山，坚决要陪在杨戬身边，我真心为杨戬感到高兴，并没有打扰，与嫦娥告别后，又回了水牢。这里碎石太多，悟空防止我被绊倒，在一旁扶着我。我看向被困在光柱中的三圣母，握紧了悟空的手，沉默须臾，低喃道，“离子时，不远了啊......”

华山被劈开，悟空望向现出全貌的彩色石头，剑眉一蹙，沉香问道，“那是什么？”

“华山之心，五彩石。”

悟空低头问我，“你如何知晓？”

“因为......”

“不错！”王母娘娘凌厉的声音传来，“沉香，其实女娲娘娘早就知道，会有修改天条这一天，新的天条就嵌在这块五彩石中，你若想救出三圣母，就必须劈开五彩石，毁了新天条！是选择造福三界的新天条，还是选择你娘，你自己看着办吧！”

沉香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会这样呢，我该怎么办？娘，我该怎么办？！”

三圣母目光宁静柔和，声音含着缕缕安抚的意味，“沉香，三界众生比娘的性命重要得多，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沉香......”

沉香情绪失控，悲痛的咆哮，“可是，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玉帝与王母一唱一和，道，“你们以为朕不懂万物繁衍生息，自有其定律？你们以为朕不懂用新天条来管理新生事物？告诉你们，朕什么都懂，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王母直接在天上现了虚影，一派的雍容华贵，双手拢于袖中，高傲道，“女娲娘娘早就算到上古天条会有陈腐老旧的一天，所以把新天条留在了五彩石里，本宫一直不同意修改天条是因为时机未到。如今沉香劈开华山，五彩石重现人间，只需要一个至纯至善的灵魂融化五彩石，就可释放新天条。而现在，杨婵便是最适合的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

沉香立时乱了方寸，“娘，这......”

“不需要她去融化。”我朝上方否决道，淡然的直视王母，众人都看向我，沉香还在痛苦的为难天条与三圣母之间的选择，我转身与他道，“沉香，你不用怕她，新天条会有，你娘也会活着，姨母会帮你的！”

王母气定神闲的俯视下方，“新天条若真出世了，加以运用便是，于本宫没有任何不利，可沉香，你就是杀死你娘的刽子手，你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

沉香看看我，又看看杨婵，重重的跪倒在地，潸然泪下，“姨母，我该怎么选择，这让我怎么选择！我不想让我娘死，我娘......娘......娘！”

他跪在水边，手指几乎抠进了地面，头深深的扎下去，悲痛欲绝，我心疼道，“好孩子，你娘不会死，你相信姨母，我说了，我会帮你的。”

“荣姐姐......？”杨婵不解的望向我，她是晓得其中玄机的，忽而睁大了眼睛，摇晃着想要站起身，我朝她眨下眼，阻拦了她要说出的话，“三妹，你会被救出来的，沉香为你付出太多，刘彦昌也在等你，眼看你就要和他们团聚了，自己可千万不能放弃呀！”

她听完缓缓低下头，默不作声。

“东玉元君？”王母俯视我，抱着手臂嗤笑道，“本宫且不知，你要如何去帮？”

“王母，你话说的太满了！”我微勾唇嘲讽她，她想阻止新天条出世，置三圣母于死地，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终究僵持到了子时，众人期待我能有什么办法，转而都望向我。不在意一干人等射向我的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忍住心中刺痛，缓缓回头，抱着悟空的脖颈，不舍的摸了摸金发，他眸中露出疑惑，我粲然一笑，却偷偷将注了灵力的软剑死死绑在他身上，阻他一刻也便够了，面上却与他轻诉道，“悟空......我爱你。”

说完，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角，他晓得我向来怕羞，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猝不及防的表白，微红了耳尖，怔愣在原地，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我却坚定了信念，蓦地化身麒麟，趁他挣脱的机会，迅速旋转身子，直朝五彩石仰冲而去！

五彩石甫一接近我，立马化了一层白色的圆形结界，我前一刻刚进去，悟空下一刻便被挡在了外面。

“荣锦，荣锦！你要做什么！”他发现不能随我进来，惊恐的叫道，随即掏出了金箍棒，急急忙忙想将结界撞开。我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眼中酸涩无比，体内的灵力与魂魄正在一丝丝的流失，被七彩石所吸收。

女娲娘娘告诉我，造新天条的法宝和当初化出灵界的法宝，同出一脉。新天条出世，里面的通道会把我的魂魄和灵力一起送到灵界。届时，三圣母不用死去，我也可以完好无损的回到灵界，多么两全其美。只是肉身会留在这里，但比失去灵力好的太多......

“悟空，我要死了。”我早已做好了准备，语气平淡的道着，好似在叙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他呼吸一滞，停了停，陡然想到甚么，慌慌张张的，颤抖着声音，“你，你不会死，你不会死！俺老孙不会让你死！”

金箍棒一直撞不开结界，他便迅速向后退去，金红色的铠甲在黑夜里灿烂夺目，他举着金箍棒，狠狠朝结界砸来，天地间瞬时划过一道鸿光，大地轰鸣，回音不散，我被刺得眯起了眼，结界却丝毫未动。

悟空浮在空中，挚起金箍棒，不知疲倦的挥来阵阵巨光，披风被吹的飘起，我似乎能听到他战袍猎猎作响的声音，火一样的颜色，闪着红光，夺人眼球，煞是好看！

我张开双臂，体内灵力流失的更快，五彩石慢慢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此时，杨戬也手持着三尖两刃戟上来，与悟空站在一处，首次齐心协力，一金一银，强劲有力的挥舞着一道道光束向我劈来。

王母娘娘恍然大悟，我抬眼看她，她终于放下了常笼在臂上的手，面色铁青，“好哇，荣锦，本宫一直以来都小看了你！孙悟空，杨戬，你们都没想到吧，她竟会用自己的灵魂去祭新天条！”

杨戬狠狠劈着结界，厉声恨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杨戬，你筹谋千年想推出的新天条，就是你两个妹妹的催命符，这两个妹妹，就看你选择牺牲哪一个了！”继而停顿一会儿，又阴阳怪气的说道，“不过现在她已经进去了，用区区一个义妹换来三界众生的幸福，这笔买卖可划算的很！”

却听杨戬一字一句道，“我，不，换！”

我垂眸，低低念了一声，“二哥......”

“妹妹！二哥救你，二哥救你！你不要怕，二哥这就救你出来！”

王母讥笑道，“你们不用白费力气了，看她这样，想必一早就知道新天条要用灵魂方可融化，女娲娘娘遗留的神力，谁也破不了！”

杨戬不管不顾，抬起三尖两刃戟面目狰狞的刺过来，武器在结界上发出刺耳的轰鸣声，额间云纹蓝光流动，却连缝隙都切割不开。两人大为崩溃，一阵阵撕裂着空气的声响带着耀眼的光芒，不停歇的划向结界，结界仍是纹丝不动。

悟空眼睁睁见如何打都没用，我的灵魂却越来越薄弱，吓得魂不附体，慌手慌脚的扔下金箍棒。倏然闪到我眼前，贴在结界外侧，声音又惊又惧，“荣锦，你不会死的是不是，你要跟俺老孙回花果山的是不是？”

“抱歉......悟空，不能与你团圆了。”我歪头看他，心内溢起了愧疚，他不知所措，双手按在结界上，身子害怕的发颤，金眸紧紧盯着我，想把我看个仔细。

我特意化了半兽，黑色的披风被漩涡卷的飘起，隐隐与他的大圣装相辉映，看起来很般配。我扯出一抹笑来，涩声道，“你看啊，我多为你着想，变成你讨厌的样子......以后忆起就不会伤心了......” “不讨厌！老孙爱极了，老孙爱极了，荣锦，俺老孙求求你，你出来好不好，俺老孙求求你了！”

“日后你要好好保重......”

“不保重，”他双眸金光黯淡，慌乱得语无伦次，“俺老孙不保重，我可以放弃生命，可以抛下一切，你想要新天条，俺老孙用自己的命去换......”

“悟空，做佛真的好......”

“好，好！俺做，俺老孙做佛，做佛好！你不能死，算俺老孙求你了，你出来，俺老孙带你回花果山，我们成、”

“悟空！”我立即打断他，缓缓摇头，哑声道，“回不去了......”

“可以回去！”他低声怒吼，被这话刺激的发狂，隐隐露出獠牙，眼眶微红，金眸闪着泪光，仿佛快要崩出来，扯着声音道，“你走了，你让俺老孙怎么办？荣锦，你不要老孙了......”

我细细看他，第一次见他这般脆弱又乱了章法的模样，若他现在是猴子，应该是竖着金毛罢。

“大圣，我们快另想办法，荣妹妹要撑不住了！”杨戬声音哽咽，又变回了冷脸，本就受伤的天眼，更是血流不止，顺着鼻尖往下流淌，我看他湿润的眼眶，安慰道，“二哥，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杨戬啊杨戬，本宫真是为你可悲，花尽心思，不惜代价的布局，布到最后，亲妹妹恨极了你，义妹又因你而死，你......”她猝然看到我的眼神，不知不觉住了口，我凉声道，“王母，你合该晓得，若再言语刺激他们，不管我今日活不活得成，你的下场未必会好到哪去。”

瞥见她脸色一变，遽然转白，我淡淡笑下。

七彩石吸取大量的灵魂，散发出璀璨的光辉，照的山头如同白昼。悟空仰天嘶吼一声，渐渐变成了比华山还要大的巨猿，捶着胸口，声音穿云裂石，凄厉的让人惊心。白光遮眼，我隐约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但能感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突然，大地开始颤动，圆形的结界本是卡在被劈成两半的华山之间，霎时一股巨大的威力席卷而来，悟空状似癫狂，暴怒着推开两半华山。顿时天地异色，乱石四溅，震耳欲聋的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就说，若我有一日被压在山下，悟空怕是会把山给掀翻了，如今，也算是在眼前上演了这一幕......灵魂越发微弱，看着体内的两丝灵力结着五彩石的光芒，飘出了结界，我笑的释然，小玉和丁香会复生的。

外面的狂怒声中透着悲怆苍凉，音浪一波接一波铺天盖地呼啸而来，震得结界都抖了一抖。他仿佛看见了希望，更加卖力的发疯似的打开华山，圆形结界逐渐全部显露，白光消去，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

悟空狠厉之下，捏碎了结界，以为成功后，眸色发亮的望着我，我静静回望他，他正要对我一笑，眼瞳却骤然紧缩，笑意僵在嘴角。喜悦渐渐转为惊恐绝望，最后双目猩红，面如死灰，直直盯着我，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天地之间立时死气沉沉。

我无声道，再见。

最后一缕魂魄进入五彩石的那一刻，我看见五彩石上出现了天条两个字。还看见自己的肉身迅速往下掉落，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后，也不再担忧身后事，掉到他捧起的双手之上，应该不至于很难看罢......

回到灵界，我很快修炼出了新的身体，暂时忘记了伤心事，也暂时忘记了没有悟空的陪伴。灵界一大堆的烂摊子等着我去收拾，甫一化出实体，就忙的停不下来，根本没有心思去想风花雪月的事，等我一一收拾好之后，便也习惯了没有悟空的日子。

我让自己放下的爽快，坚定了要做一个合格的灵主。玄泽说不耽溺情爱，才能一心一意为灵界造福，灵界的生灵需要我，他们是我的子民，也是我的责任。

女娲娘娘对我还是很好的，虽肉身留在了另一个世界，上面的软剑和折扇却设法给我送了过来。我摸着满是回忆的软剑，将它完好的保存在一处密室里，总归以后也不需要使用了。折扇倒是一直带在身上，但不曾再拿于手中，许是因为我对他还有些留恋罢。

转眼间，沧海桑田，日月更换。

我终是接触到了上层灵力，麒麟王族特性全部被激发出来，可也因此，一日比一日沉默，直到成为它们口中不苟言笑的冷漠灵主。

灵界也有一面辨世镜，和灵山那个镜子互有通道。在我登位的前一天晚上，也是我回到灵界的一百年后，去了放置辨世镜的地方，它能通晓世间阴阳，遍览天下万物，我想说服自己真正的放下，便打开了幽蓝的镜面。

双眸专注的看着对面的悟空，他手里正抱着一坛酒，沉沉的靠在石碑上，可浑身竟散发着万念俱灰的味道，我心尖一颤，险些落下泪，很想冲过去抱抱他。而那双本应是熠熠发光的亮金眸子，如今灰蒙蒙的一片死寂，与我一般。

墓碑所在的地方，我认得，那儿名唤苍梧崖，我曾说那里是花果山最贴近星空的地方，也是能俯瞰整座山岭的地方，他将我葬在那里，以另一种方式带我回花果山，我还是十分知足的。

而后我见他手里擦拭着定风珠，却又忍不住笑出声，这猴子一如既往的脸皮厚，送了沉香的东西，不知何时，竟又被他给要了回来！随即拂着眼角想了想，自己孑然一身，死后也未给他留下一件聊以思念的东西，只这一颗定风珠，还是他送与我的。

我慨叹一声，他好似听见了一样，浑浑噩噩的抬起脑袋，向四周望望，发现什么都没有，怔了怔，继而将手里的一坛酒仰头喝完，缓缓倚着石碑睡了过去。

其实也好，他虽放不下，却能借酒消愁。

“荣锦......我知晓你不甘心......但既然做出了选择，便莫要犹豫，否则痛苦的是你自己......”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出言答话，在菩萨那听了一天的经还是有用的，晓得世间一切自有定数，不甘心又能如何，注定要承担的，不会变。

想来自己不论是灵主还是东玉元君，每一层身份好似一道枷锁，牢牢将我困住，我一直在努力，挣脱这些枷锁，可到最后还是一场空。唯一留有期待的，大概只有悟空的那句，大圣夫人。

“原来，阿娘常说我命不好......是对的。”我有感而发。玄泽微微一顿，认真与我一同凝视着沉睡的悟空，默了许久，才道，“这便是你心悦的人？”

“是啊......，你看他生的霸气，颇该是我灵界之人才对，与我也很好，当年我们很相爱。”我大方的承认，看向悟空的目光不觉间带着一抹温和，下意识收起了身上的凛然，唇角已扬起笑意，柔声道，“他是我的英雄。”

尽管过去许久，内心早已如枯井般无波无澜，然却再看见这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时，还是会喜也为他，悲也为他。

“阿锦、”

“好了！看也看完了。”我阻止他再说要断情绝爱的话，我俩观念不同，说多少都没甚的意义，便道，“将这镜子移入敛迹山彻底封禁，此后任何人不得进入！”

敛迹山前身是招摇山，我还是没忘了要给它换个名字。辨世镜只有彻底封禁，对悟空才是公平，对我也是公平。

我继任灵主之位那天，灵界打了一日一夜的天雷，如千年前一模一样的天雷。像在为我哀恸，也像那天悟空在华山的悲鸣。但不管何种原因，我登位那日，还是很顺利。

后来又后来的某一天，玄泽终是遇他所爱，毫不犹豫的成了亲。而我心血来潮，打开折扇，透过绢面看到了那三个字，本已沉寂多年的心又泛起涟漪，不禁默念出声，“与，君，缘。”

余下漫长岁月，唯有那场天雷值得我去思念。

［感谢话本白夜的金币，和慌拥-的鲜花，祝各位小可爱......］

be了，估计愉快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