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下篇

出嫁那天，排场极大。

我觉得时间又快又慢。

他没来，回忆的时间很慢。

但又一眨眼，我已经出了城，走了很远了。

坊间，尤其是平常人家常常羡慕富贵人家投胎好，而身处高位的人又总是羡慕普通人没那么多束缚。

鱼和熊掌的问题，总是这样困扰人。

我低头笑了笑。我想自己一定很美。

但，他看不见了。

当然，即便是见了，他也不会怎样。

我伸手到宽大的袖口中。缓缓拿出一把双指粗的匕首。抽出刀鞘。

银光耀眼。

“让他们停一停。” 我探头出去。

正值清晨。

夏天的早晨不算凉，我没穿披风，脸上戴着红面纱走上一座土丘。

往南的地方，果真花草愈来愈繁茂。

揭开面纱，我吐出一口浊气。空气湿润，鸟语花香。

在这里生活，一定很快乐吧。

其实我知道的，即便是最受宠的公主，也只是借了母后父家的显赫门楣罢了，加上我是个女的，所以多宠些也没什么。

更何况，帝王的宠爱，钱财荣华而已。

帝.王……哪有心啊。

有心的那些，夺嫡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我活得清醒，不论何事，皆如此。

所以，我不逼他。

只是可惜……

没再见他一面。

虽然我知道，不论见多少面，我都不会满足。

淬毒的匕首捅进薄衫的时候，真的很疼。

一直关注着 我的动向的宫人都愣住了，然后急忙赶

他们本是提防刺客的，却不想，我这般决绝。这些人里，有一个人，跑得最快。

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想念太甚，出了幻觉。

直到落进他怀里。嗅着他衣衫上的清香。

我才展露笑颜。

“你叫什么?”这是那年，我醒来见到他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苏勋伦……我叫苏勋伦……”

我笑得咳了起来，他抱我的臂弯是抖的。

我看着跟来的掌事姑姑，“就说途中遇到歹人，本宫不幸遇难……本宫的玉牌在车里，你们拿着，可保一命。”

那玉牌是我儿时参加宫宴，有刺客混入，我救了皇祖母一命，所以得了的。

掌事姑姑也是我的乳母，丈夫死后， 又回了宫，一直跟在我身边。

姑姑看我的眼神很复杂，蹙着眉，眼中有泪，行了个大礼让人都退了下去。

我又看着苏勋伦。

“真好听。”

“就是..很普通的名字。

“名字本来没有意义，只是个代号，但当这个人有了意义，那名字也便有了意义。” 我握着他的手说。

“你呢?为什么要来?”我又问道。“因为……”

他犹豫了，但四目相对，他看见了我眼中的渴求，似是悲戚地说，“因为在意，因为……”

“我动心了。”

“呵……”我眯眼看着他。

这毒很烈，才这一会儿，我已经快没力气说话了。

我做事向来果断、决绝，甚至狠厉，对自己亦然，除了对他……

毕竟我在宫中的泼辣和蛮横是出了名的。

他这个人啊。

儿时因为体弱被没钱养的父母抛弃了，好在遇到了之后的师傅，教他武功供他吃喝、念书。

他心里其实一直没法面对过去，他感觉不到被需要、被认可，俊美的皮囊、过人的才华也填补不了他心里儿时的灰暗。

后来又被陷害做了太监，虽说没有净身

但是也不自信。

我懂。

其实我一直觉得他是爱我的。

只是他知道我俩之间隔着鸿沟，同时又不相信有人会爱他……到底是觉得自己不值得罢了。

那些来自过去的伤疤太深了，抚平，谈何容易。

忍着疼，淹了口唾沫，我颤颤巍巍抬起右手。

碰触到他脸颊的那一刻， 就像完成一次神圣的仪式。“伦……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可以，你想怎样都可以。”他的语气没那么激动，声音还是冷清，但尾音颤抖。

“呵……你现……现在高兴些了么……？”

有一个人，爱你。如果不是你，她宁可死，也不苟全。

这样， 感受到自己的重要了么?

你是那样的重要，在我短暂又灿烂的一-生中。

我知道， 我们不能在一起，但我爱你啊，超越生命，比肩自由。

“高兴!”他懂了，我们互相都懂的，他握着我的手贴在他脸上，重重点头，“很高兴!”

“那就……”

那我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本来他来这件事就是一个赌，他不来，即便在京都也会知道。

但他来了。我也很欢喜。

阖上眼睛的那一瞬，我似乎看见那把淬毒的匕首被扬起在半空。

银光闪闪。

像有一天，晴空万里，他抱着我最喜欢的七里香，向我走来，花盆上的装饰在日光下闪着碎光。

但他比七里香还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