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早在须须接到任务时，他就注意到了阿揪这一环。壳的初恋，并且在壳来到火星后从没交往过3个月以上的恋人，须须知道壳忘不掉他。他找了和阿揪相关的影像资料，尽己所能的研究他的习惯和行为。这很悲哀，但不必悲哀，须须不难过。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冷静，也清楚自己下一步的目标。

壳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独自望着天花板脑袋发懵，对于他没头没脑的吻，须须既不说接受也不说反抗，这是什么意思？嘴唇上还萦绕着散不去的雏菊香，须须迷茫的双眼仿佛还在眼前。壳烦躁的翻了个身，他想找个地方透透气。

须须裹了条小毯子，壳推开天台门的时候，他正背对着他。壳没有靠近，反而选择了一个远些的地方，他开始抽烟，谁也没说话。正当壳以为须须会沉默到壳离开时，对方却突然开口让他把烟掐掉。

“好呛。”须须垂了垂头，风把他脸侧的头发吹起来，壳望着他，须须的神色看不真切。壳顺从地掐了烟站起身，须须的一双眼在快降下来的夜幕中亮闪闪的，灾难发生之前阿揪也这样看他，壳更加恍惚，两双眼睛跨越时空重叠，理智提醒他须须的危险性，但此刻他更愿意放弃他所坚守的唯物主义，哪怕只唯心一次。

“不会怎么样的。”他念念有词，像是和须须说话，但更像安慰自己。

他走向须须，距离近到他可以轻易闻见须须身上的雏菊味，须须垂下眼睛笑了笑，壳伸出手揽着须须，他们额头对额头肆意呼吸着对方的气味，壳感觉自己自己的手有些颤抖，但须须自然地环住他的腰。

须须醒来的时候，壳已经离开了床。他被壳折腾着浑身骨头都要散架，AI发现他醒了，自动报时告诉他已经9点半了。

须须从被子里爬出来伸了伸腰，他和壳都很默契没有提标记的事，壳甚至连临时标记也没留下。这很好，这提醒须须不要得意忘形，又不会在身上留下味道。

壳推门进来的时候，须须坐起了身子，但仍裹在被子里，壳看见他这幅样子乐出了声，但须须眨了眨眼睛又滚回了床里，大眼睛瞧着壳。壳本来只是想进来送个早餐，但现在也顺着须须滚进了被子。

“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壳拍了拍柔软的被子，须须伸出手被壳攥在手心里，壳吻了他的指尖，而须须笑了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手段虽然有点下作，不过显然很有效。须须想。

在信息素的效用下，壳很快就会相信他，然后他就会拿到他想要的。

他要火星的竹林计划。

……

十宇总是难以理解炸的爱好，比如现在。

他想不通，炸的西装已经塞满了衣帽间，为什么他还是乐此不疲喜欢做西装。一位上了年纪的裁缝，拿着皮尺一丝不苟给炸量尺寸。十宇坐在一边闷得快要长蘑菇。“腰比上次来更细了。”老裁缝瞥了十宇一眼，又压低了声音在炸耳边说，“您这位朋友有点缺乏情调。”炸借着转身的功夫看了十宇一眼，他靠在裁缝铺的沙发上，一下一下地点着头，眼看就要睡过去。

“他可是地球首批特训生。”炸不自觉扬了扬下巴，“十上校是很优秀的军人，不需要像我一样的‘情调’。”

老裁缝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从桌子上提起炸带来的袋子，里面有一套西服，款式有点过时。“肩的地方有点紧了，帮我改松一点吧。”炸说。

等到十宇打盹结束的时候，炸正在选袖扣。有钱人总是搞些十宇摸不清的东西，这可能就是他们的趣味所在。十宇想起自己曾参加过的一个酒会，一帮中立商人把自己围在中间，和自己讨论当下流行的红酒，以自己一脸窘迫的样子为乐。炸也会是这样的人吗？他总是一副机警的样子，比那些等着发战争财在两边做生意的商人强多了。

炸已经把外套穿上准备离开，他站在窗户口，从架子上扯了张报纸抖开看了起来。十宇仄歪在沙发上凝望他的身影，逆着光也能看出他漂亮的背部线条。他突然注意到了十宇，卷起报纸向他走过来，十宇不自觉坐直了身子。炸在他面前停下，嘴角浅浅扬起来。炸的脸上常挂着这种公式化的笑，十宇承认他笑得很好看，但他跟自己在一起时从不这么笑。

这是笑给谁看的？十宇的身体向前倾了倾，但炸却说要请他吃饭。

他们去的是亚洲三区很著名的一家中餐厅，虽然现在用的都是合成食材，不过这家餐厅也是选用了最高级的食材，据说味道和真实食材是最接近的。一顿饭吃得没头没脑，十宇狐疑地盯着炸，试图从他端庄的举止和恼人的笑容里面品出些什么。

“到底怎么了？”十宇把筷子放到盘子上，声音有点重了，清脆的一声终于使炸的表情有了一丝波澜，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炸笑着瞥了瞥窗外，十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第一眼没什么异样，再看却发现了古怪。

一架无人机。炸在裁缝店里看报纸时那架无人机就出现过，虽然当下就是漫天飞着无人机的年代，但一架无人机一动不动在原地停滞确实很反常。显然他们是被盯梢了。“是魔干的。”炸眨了眨眼，迸发出来的眼神像小火星一样。炸的反侦察能力简直在军事级别，这令十宇叹为观止。“显然他是想知道咱们下一步的动向。”炸拿餐巾擦了擦嘴，延续了他一贯的骄矜做派。

无人机一直跟到回家才肯罢休，而炸整整一下午都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十宇难得清闲，但一想到自己已经将近一个星期没去过部队，心里没来由地担忧起来。他一定会对上飒的一张臭脸，因为一个星期的工作量都堆到了飒一个人身上，如果飒不讹自己一顿，自己反而还会愧疚吧。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不仅对上了飒的脸，还有卷的。

该来的总会来，三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他说不上来看到卷穿着军装从屋外走进来时的心情，他只记得三个人当时面面相觑，沉默了很久。最后他把飒拽出了办公室，卷被孤零零地留在里面，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种人最难对付，十宇皱了皱眉。

他把飒拉到空无一人的会议室去。这是亚洲三区总署最大的会议室，一个房间 却有四层楼的高度。这里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开会的时候会把窗帘拉起来，深红色的窗帘连通着天花板和深棕色的地毯，不像会议室，更像宗教中的神殿；不开会的时候阳光毫不客气地泼进来，房间里明亮又空荡，在这里可以俯瞰到整个城区，窗户的上沿偶尔会涌动着白云，像个以光为水的水族箱，只是不知道关住了里面的人还是展览着外面的云。

曾经十宇、飒和须须偶尔来这里闲聊，但自从须须离开后他们很默契地没再偷偷开过会议室的门。现在十宇站在窗户前抽烟，飒坐在长桌上，弯着腰晃荡着小腿。

“须须离开多久了？”

飒抬起头，他以为十宇又会摆出哥哥的姿态说教他，至少会警告他几句，但突然说到须须，这让飒很意外。须须已经离开地球近三个月，目前只联系过地球一次。

“你见过壳，知道他是笑面虎，心狠手辣。须须现在的境地一定很危险。”十宇回过身靠着玻璃，两根手指间夹着的香烟还剩一半，十宇背着光，飒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想解释什么，但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关于卷，他其实心知肚明，但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十宇一直强硬，不把卷直接抓起来已经是给他留足了面子。

“飒，你让我们失望了。”

十宇越过飒结束了这次简短的谈话，那面玻璃墙像是随时会化成水淹没他们。飒终于不摇晃小腿，他抬起头看着巨大的天空，看着遥远的天际线，以及看不见的，漂浮在宇宙里的星舰，在远处还有为地球皇家苦苦挣扎的须须。

身后传来开门声和一声小小的惊呼，是在门口偷听的卷被十宇抓了个正着。十宇看卷的眼神不是嫌恶，更像悲悯。他像个孩子一样端着飒的水杯站在门口，那么手足无措，飒扯出一个笑，很僵硬，其实他根本笑不出来。

卷说他已经一个下午没有喝水。哦。飒确实有点口干舌燥了，他又转过头开始望天。会议室恼人的玻璃太大了，可以砸死任何人。飒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他阻止不了须须，保护不了卷，他什么也做不到。

卷把水杯放在桌子上，盘腿坐在飒的身边。飒勾住了卷的手指，“陪我坐一会儿吧。”他说。

离开会议室的十宇回办公室简单收拾一下，很快离开了总署。车被他开的飞快，他没有回炸家，而是径直去了常去的酒吧。他本来打算把自己喝个烂醉，但想到须须不在，除了飒没人能来捞他，喝酒也难以尽兴，壳找了个沙发座的角落，烦躁，不安，疲惫，他终于还是绷不住了。外面天还没黑，不如一醉，等到酒吧夜场正热闹的时候，估计自己酒也醒的差不多。

十宇的意识随着无节制的酒精渐渐混沌下去，朦胧中有人坐到了他身边，这个身影好熟悉；但当他反应过来那是谁时，距离他失去意识已经过了6个小时。

“十先生，你状态不太行。”炸穿着得体严整的西装，手里慢悠悠的晃着酒杯，他大概喝了两个杯，但绝不会喝太多，炸总是这么严阵以待。

寥寥几次窘迫的样子还全被十宇撞上。炸的耳朵突然可疑地烧起来。

不过十宇扶着快要裂开的脑袋，显然注意不到小的异样，“还好吧？我们得走了。”炸说，话里听不出关切，更像是在例行公事。

“去哪里？”十宇的酒猛然醒了大半。

炸低头笑笑，站起身来抻了抻西装压出的褶，递给十宇一个纸袋，里面有一套崭新的西装。

“美好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十宇先生。”炸拿起酒杯，把剩余一个杯底的威士忌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