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苏悯善

我叫苏涉，字悯善，秣陵人士。

我出生于秣陵城郊一普通人家，父亲沉稳，母亲慈爱，家里有几亩薄田，日子过得不好不坏，与万千普通庄户人家一般无二。

我三岁的时候，妹妹出生了。

妹妹很可爱，有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很爱笑。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妹妹刚刚会用含糊的声音喊哥哥时，父亲突然离世了。

父亲走得很突然，那日他如往常一般早早出门去侍弄田地，却在中午被人抬了回来。

彼时母亲正在哄妹妹午睡，我在一旁闭着眼睛努力入睡，刚闭眼不久就听见门外有人吵吵嚷嚷。母亲把妹妹交给我，自己出门去看。不一会儿，门口便传来了母亲绝望的哭嚎。

妹妹被这声音也带着一起哭了起来，我吃力地抱着她去找母亲，甫一出门便瞥见了人群中的一抹血色。

父亲是被山上冲下来的野猪咬死的。

那野猪不知发了什么疯，被镰刀砍了几下也没有停止进攻。村人们发现时，只看见父亲与野猪一同倒在血泊中，早已死去多时。

母亲强撑着主持完父亲的葬礼便生了一场重病，日日昏睡不醒。好心的邻居们请来了大夫，却因我们出不起诊费而不了了之。那年头大家都很苦，谁也没有办法施舍过多的善心。我与妹妹日日在母亲床前啼哭，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后来邻居奶奶端来了一碗汤药，说是家中土方，让我们给母亲服下试试，又日日给我和妹妹送来饭菜。奶奶无儿无女，却一生乐善好施，在那段黑暗的岁月里，是我与妹妹唯一的支撑。

母亲好不容易醒了过来，之后便说带我们去投奔亲戚，便来到了苏府。

苏府很大，也很漂亮，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富丽堂皇。

苏府的家主是一个看起来十分严厉的中年男人，母亲让我和妹妹叫他大伯。

大伯对我们母子三人虽然看起来不冷不热的，却也让我们留了下来，一日三餐四季衣物都妥帖备好，安抚了我们紧张胆怯的心。

但伯娘却似乎并不喜欢我们，每每遇见总是冷冷淡淡的，面上客客气气，却总是让人感觉十分有距离感。

整个苏府中，最为难缠的便是我的堂兄，苏汕。

堂兄苏汕，因是苏府独苗，自小便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格。他脾气暴烈，常常以打骂下人为乐。在他眼里，我也不过是苏府的下人之一。

自小，他便不允许我叫他堂兄，必须称呼少爷，常常对我呼来喝去，动辄打骂。母亲说寄人篱下不宜多生事端，凡事能忍则忍。我谨遵母亲的教诲不敢反抗，只能日日承受着苏汕的打骂责罚。

幸而苏汕只是将我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玩具，想起来了便来逗弄戏耍一番，之后便丢到一旁不闻不问，倒是让我有了一段安生日子。

后来姑苏蓝氏门生除祟路过秣陵，机缘巧合下收了苏汕与我当了外门弟子。此后，苏汕像是突然想起了我这个人，比以前更加变本加厉地对待我。

然而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孩，云深不知处也不是秣陵苏府，不可能任他为所欲为。因此，他倒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反而吃了不少闷亏。

在云深不知处，我遇见了苏小小，那个暖阳一般的女子。

初见时，她笑吟吟地请我吃冰粉，那明媚的笑意让我想起了妹妹小时候。那样灿烂无忧的笑，是被人小心呵护才能保有的纯粹。

苏小小是一个能给人带来快乐的姑娘，每日里遇见总是会热情的打招呼，让人忍不住也回以发自内心的笑容。

可我从未想过她娇娇软软的一个小姑娘，居然会在危急关头爆发出无比强大的勇气。

那日我不慎被苏汕与他的跟班逮住，本想着大不了便是一顿打，却没想到关键时刻她竟然愿意挺身而出。

第一次，我感受到了胸腔中那跳动的无比欢快的心脏竟是如此有力。

后来苏汕被逐出蓝氏，我将母亲和妹妹接到了姑苏，在我的暗示下，她们做了一个精致的香囊让我转交小小聊表谢意。

小小接过香囊的那一刻，我不禁露出了真心的笑容。那一刻，我便暗下决心，待我日后功成名就，定要护持她一生无忧。

那夜，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她云鬓花颜，一身鲜艳夺目的红摄人心魄。

自此之后，我比从前更加用功。若有一日……

但我从未想到，小小的勇气并不只因我而生，它同样可以为了别人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温氏来袭，我前往后山欲带她下山，她那决绝的背影，在我心里在我心上划了一个又一个伤口。失魂落魄回了家，之后我便去寻蓝老先生请求脱离蓝氏。

蓝老先生见我态度坚决，只得无奈同意。

恰逢射日之征，我纠集一批散修与破灭小宗门的残部，成立了秣陵苏氏。

期间，我结识了兰陵金氏宗主的私生子孟瑶。他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虽出身卑贱，却为人聪慧灵秀，胸怀大志。我不知不觉被他吸引，渐渐成为了他手下得力干将。

射日之征后，我听闻小小终究与那人订下婚约。

不是没有伤心难过，也曾夜夜买醉，但醒后却也无比清楚的明白，那人实在比我强上太多太多。只是遗憾，这么多年竟从未吐露心意。

原来我努力了那么久，却仍是实现不了心中那个看似触手可及实则虚无缥缈的美梦。

也许是时候该放下了，相信那人定会护她一生美满。而我，只需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守护，看着别人给她幸福。

然而，我没想到，三年后传来的不是她的婚期，而是死讯。

姑苏蓝氏宗主未婚妻苏小小，于不夜天身亡。

寥寥数字，在我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为何……

她去后十三年里，那人性情大变，逐渐淡于人前，众人皆叹可惜。我却冷笑，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护不住，还有何颜面活于世上？

笑他，也笑我自己。

我从未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再见她一面。

听闻蓝宗主娶亲，我当时不过冷笑一声，叹世人薄情寡性，但我却没想到新娘居然是她。

金麟台上她眉眼盈盈，一颦一笑宛若当年。

我坐在角落看她与蓝宗主举案齐眉，二人眼中含情脉脉，好一对璧人。

看着她眼底发自内心的愉悦，我突然就释然了。此刻，我只希望她能一辈子都保持这份愉悦，也一辈子幸福快乐。

后来，我背叛了金光瑶，也就是当年的孟瑶，想带她逃出金麟台。可她却如同当年一样，选择了与那人同进退。

一切宛如历史重演，我心底却再也没有了不甘与愤懑。此刻，我已暗下决定，这一次，即使是死，我也定要护她周全。

一路上小心潜藏，跟着金光瑶一行人到了云萍城观音庙。偷偷给莲花坞传了消息，我便在附近隐藏了起来，暗自观察里面的动静。

然而我没想到，消息没有传给江宗主，却被金凌看见了，他居然孤身一人带着条灵犬便来了。

之后观音庙内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然而无论过程如何，幸而结局是好的，她终究平安无事地出来了。

此后我放下了她，也放过了自己。

我不再时时留心姑苏来的消息，因为我知道，与那人在一起，她定会幸福。

回顾我这一生，恨过，爱过。纵使爱而不得，却也没有太大的遗憾。

但若是有来世，无论结果如何，我一定会与她说一声，我心悦你。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