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终究不会成为一个良夜。
夜已深。
街边花红柳绿的灯继而熄了，霎时被无边的漆黑淹没，就像是被什么巨兽吞食，灭得迫不及待。
一家被装饰地花里胡哨的店面孤傲地立在几家小店旁边，酒杯交杂碰撞的声音越过音箱中的俗气舞曲，笼在一旁的街道上。霓虹灯忽闪着，不愿服输的样子，仍在同黑夜里的妖怪争斗，颇有些倔强，成了无边黑暗中突兀的一抹光亮。
马丁靴在石子路上拖沓，路面不情不愿地呻吟，在寂静的街道上走过一个影子。穿着比那家店还夸张的少年走在这条路上，上身穿着一件由蓝渐变到白的衬衫，下身一件深紫色的哈伦裤，踩着大码的马丁靴，一只鞋的鞋舌还不听话地翻在外面。一身亮闪闪的铁链子从手腕连到臂肘，从肩头连到小腹，从胯连到膝头，又从脚腕连到鞋头——正经人大抵难以理解这种风格。
他悠闲的哼着小曲，慵懒地迈着步子，手中拎着把半开不开的折扇，绕在指尖旋转。
哼到兴起，他还“啪”地一下打开黑底的扇子，相当自得地细细端详，抖动手腕扇起风来。只见那扇子上龙飞凤舞地用金墨写着几个大字“我是郭震”。
自称“郭震”的人扇着扇着，又将手腕一翻，露出了那把扇子暗藏玄机的背面，“大帅哥”。
“我是郭震大帅哥。”
可见这把扇子的主人有多么风骚。
郭震拿着手中的折扇，径直走入那家张扬跋扈的夜店，穿过欲盖弥彰的长廊，浓郁的烟雾混着劣质香水的气息向他径直扑来，刺眼的镭射灯幌过，郭震微微眯了眯眼，也不觉恼，反而勾勾嘴角，眼尾弯起一丝好看的弧度。
第521家。
这么美妙的数字，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同样美妙的人呢。
二
郭震凭着感觉，吊儿郎当地走到吧台前，挑了个位置，毫不检点地把扇子拍在台面上，看到“我是郭震”四个大字在米白的灯光下微微闪着，才心满意足地坐下。
一个服务生背对着他，慢慢洗净一个酒杯，放在旁边柜台的几张纸上，水珠从玻璃上滚落，顺着纸张印花的纹路晕出几朵花来。
他的同事们倒算得上尽职尽责，恨不得把白衬衫穿成深v领，要么干脆就将扣子全部敞开，暗示的小动作与暧昧的眼光在来客身上流连，舔过他们身上的值钱部件，像是看待价而沽的漂亮商品——像是廉价的塑料花向路过的路人展现自己并不精雕细琢的美色。
什么玩意儿？全员斯文败类？
不过这人倒是有几分意思，郭震都在这里坐了快十分钟，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只是不徐不疾地在水下冲洗着酒杯，又依次摆放在纸上，仿佛古时挽袖作丹青的公子，眼尾一扫就是一段风流。
明明是这么个纸醉金迷的地方，郭震偏偏能在他身上品出一丝温文尔雅的味道，叫人想到生在古寺里的竹子，筋骨分明而彬彬有礼。
郭震细细地看过他的背影，手指微蜷，指节一下一下地在台面上轻轻敲着，与玻璃击出有些沉闷的声响。
似是而非的动作、若即若离的目光——猎人正欣赏他漂亮的猎物。
那位“公子”不大愿意放下身段，一身稍嫌庄重的衬衫严丝合缝地将他与周遭的嘈杂割离，暗示再明显也可以被他的衣袖轻飘飘地挥走。
郭震也不是那种油腻的人，看上就撩，撩不动就走。他有十足的耐心。
他看上的人，沧海桑田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他看不上的人，眼尾撇见都嫌脏了眼睛。
可能是有些疲累。郭震停下手指敲打的节奏，直起微躬的身子，准备换一只手。
那人这才如梦方醒般慢条斯理地放下最后一个酒杯，拾起一旁干净的抹布擦了擦骨节分明的双手，缓缓转过身来，有些疏远地对郭震说：“抱歉，让您久等了。您要喝些什么？”
那人竟还是一副少年模样，一双桃花眼挑出一道精巧的钩，眼尾微微下垂，看向他人的样子像是看久别的情人，情深义重又轻描淡写，高挺的鼻梁和微嘟的薄唇组在少年白皙的瓜子脸上，郭震敢抵上几十年看过的美色，说一句：
他从未见过生得如此好看的人。
三
郭震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勾着手指，摩挲一下下巴，舌尖舔舔自己的虎牙，大咧咧地对眼前的服务生笑了一下。
“要不...您帮我点吧？”
那人也不怕他，也不随他，饶有兴味地笑了一声，换上相当得体的笑容，俨然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相当不近人情。
“呵。好啊。”
服务生终于不背对着他，转身拿好调酒的原料，将一个长筒的玻璃杯放在了郭震面前。
他将一长块冰放入玻璃杯里，搅了搅又拿出来。
与平常的调酒师不同，他并不急着调酒，反而将长冰块划一小块立方体，长刀在他手中流转着，像是中学生课间与同学谈天时手中转的碳素笔，熟悉又随意。
郭震用手撑着下巴，暖黄色的吊灯在他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额发柔软地搭在额头上，光滑冰面上反射出的光照亮郭震的眼，就像是从他澄澈的眸中闪出的一般。
服务生低着头，透过长过眉毛的刘海，默默抬眼看了看郭震。
倒真有些认真乖巧的意味。
“唉，小先生，”郭震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手中绕来绕去的刀，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服务生勾起嘴角笑笑，手中的功夫倒是不停。
“左、林、杰。”郭震不等对方开口，反而自己念出了答案。
左林杰低头看看胸前戴着的金属名牌，终于正眼看了一下郭震。那双绮丽的眼睛眯了一下——像是一个柔和的微笑。
“不错啊，还挺聪明。”
郭震也不和他客气，“嘿嘿”了两声：“那必须的。”
玻璃杯壁上渐渐渗出一层水雾，恰巧，左林杰手下的刀也停住了。
一朵精致的玫瑰花出现在郭震眼前。
“郭、震。这是免费服务。”左林杰斜着伸出手，把玻璃玫瑰推到郭震面前，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吧台上。半边刘海贴在脸上，一只眼被刘海半遮着，另一只露出来的眼睛看着他，昏黄的灯光在瞳孔里泛出破碎的光，他就像是一团雾或是别的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在那样的眼神下几乎不复存在。
一个高冷美人好不容易这么主动，我哪有退缩的理由？
郭震直起身迎上去，同样眯起眼睛，呼出的气能浮动少年蓬松的刘海。
郭震故意压低声音，带着些缱绻的慵懒：“呦，我郭某何德何能，像你这样的美人还知道我的名字啊？”
左林杰失笑，抬起另一只手，在旁边疯狂刷存在感的金光闪闪的折扇上虚虚点了点。
“我、是、郭、震。”
郭震：......我现在撕了它还来得及吗。
四
郭震连忙往后扬了扬身子，与左林杰拉开了距离，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似乎这就能收拾起他的狼狈。
左林杰也不再逗他，直起身，拿起一旁的基酒壶准备调酒。
郭震匆匆去抓扇子，想要收了这个破坏气氛的玩意，没想到用力过猛，没抓住，扇子顺着他的力一下子滑出去，跌落在左林杰的脚旁。
左林杰愣愣地看着展示在自己眼前的扇面，啼笑皆非的样子。
“大帅哥？”左林杰一边弯下腰去帮郭震捡扇子，一边念出自己所见。
一转头，郭震早已把自己地脸全埋在了手心里，耳根红的快要滴血。
左林杰喜闻乐见地帮他收好扇子，用它在郭震的肩上轻敲一下：“唉，郭震大帅哥，你的扇子。”
郭震抬起头，飞速从左林杰手中抽出扇子，侧过身，似乎要吻上调酒师的侧脸，“哪能及得上您？”随后又对着周围一个被“大帅哥”吸引过来的大叔，中气十足地低吼：“看什么看什么，没见过帅哥是不是？”
左林杰“嗤”一声，配合他的表演，用右手勾着基酒壶，抛到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又转回到左手，长嘴酒壶在他身前身后翻飞，却是一滴水都没撒出来，最后乖乖地接到了长筒玻璃杯的杯口，流出汩汩的酒精。
所有的动作都是这么的行云流水，左林杰随后又向玻璃杯里加了些什么郭震叫不上名字的东西，整杯鸡尾酒变成了深蓝到透明的渐变色，就像是郭震身上穿着的衬衣颜色一样。
最后，左林杰又在水面上滴了一种透明液体，那液体一沾到水面，就变成了乳白色，四散着向杯底涌去，像是坠入深渊的云，在地狱慢悠悠地挣扎，又翻涌着，良久才停歇。但上层的渐变蓝色却是一点都没受影响。
待到“烟雾”乖乖地在杯底铺平，左林杰才在杯里加了几块冰，将未化的冰玫瑰浮在水面中央，滴了一滴艳红色的食用色素，冰霎时如刚开的得热烈的玫瑰。
冰凉与炽烈的红交杂，几乎有叫人不敢直视的荣光。
左林杰俯身将玻璃杯推到郭震面前，双臂的臂肘抵在台面上，弓着腰，抬起一只手，点了点杯沿，深邃的双眸直直地盯着郭震。
“即兴创作。这是属于你的鸡尾酒，起个名字吧。”
郭震顺势伸手，却绕过了杯子，勾勾左林杰修长的指尖，甚至有些虔诚地轻轻扶起那只手，递到自己唇边，低头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有丝若即若离的暧昧。
左林杰沉眼看着他。
郭震反手握住左林杰的手腕，放在自己胸前，刚好是心脏的位置。
透过薄薄的衬衣，左林杰能感受到从手心里传来的少年灼人的生命力。
郭震抬起另一只手，捻住杯壁，放在口边抿了抿。
“嚯，你这逗猫玩儿呢？和水一样，多少度啊？”
左林杰抽回自己的手，解开衣领上的一粒扣子，勾起嘴角，有些玩味地看着郭震。
“小朋友多大了就学着大人来酒吧啊？还想喝烈酒，受得了吗？”
郭震“嘶”一声，拿起杯子一饮而尽，“3度左右？”
左林杰捻捻指尖：“不错啊。3.7度。”
郭震有些狐疑：“不一般都是3.8度吗？”
“所以才说是属于你的啊。”左林杰拿起抹布准备清理凿冰时弄乱的台面。
“为什么啊？”郭震觉得左林杰这个人实在是有趣。
“因为我喜欢。”
郭震猛地抬头。
“因为我喜欢3.7度的酒精，”左林杰顿了顿，抬眼，深黑的双眼近乎将郭震整个人看进心底去。
“还喜欢37度的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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