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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陆淮秀《画》
--超文超可可
杨超文是文工团的男舞蹈队员,袁林青是隔壁美院的学生。因为母亲怀孕,袁林青开始周末到街头卖画,减轻家里负担。
那是杨超文第一次挤在人群里,站在袁林青身后看他画画。买画的人坐在前边凳子上摆出姿势,袁林青定定看着模特片刻便可提笔,杨超文在人群喧哗中侧耳去听铅笔在纸上沙沙的响。
他随着人群惊叹,视线从纸面移到袁林青执笔的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沾了铅灰的地方黑如鸦翼闪着黯淡的光,更显得未沾染颜色的地方素如皎月。
他无端想,这只手很适合弹着古筝、执着笛子,或是在舞房中曼妙地翘起一一染上铅灰,似乎是委屈了
再看到那个卖画少年时,杨超文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他移到偏一些的位置,去看袁林青专注的侧脸。
现在的模特是陈鑫海一一文工团的号手和“门面”,每逢活动他永远站在最前面。
纸上的陈鑫海慢慢显岀轮廓,眉眼秀致鼻梁挺直和正坐着的陈鑫海一样漂亮。
但杨超文看着袁林青的侧脸,心想这人长的不错,和海子比起来也没差多少。
第三次见面是在一个暴雨天。杨超文双手盖头狂奔到便利店买了把伞出来,撑开伞漫步往文工团的方向走,隔着茫茫雨幕老远看见袁林青手忙脚乱收着画架
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理智告诉他他该转身回到便利店再买一把伞,但情感让他径直疾步走过去。雨水滴滴答答在他头上跃动如轻快音符,有溅起的水花打在他裸露的脚踝。他没有在意。
袁林青收好了画架裝进包里,蹲在地上整理那一叠画。水粉在雨中模糊,素描已经面目全非一一他心疼地嘶一声,动手把两种画分开。
突然间,白纸上不断滴落洇开的雨滴停了。他愣了一下,茫然抬头。
有人撑着伞,低头看他。
“嗨。”那人没撑伞的手抓了抓后脑勺,面容在纷杂的雨幕中显得格外爽朗,耳尖的红都清晰可见。“呃,你好,或许…….你需要帮忙吗?”
后来袁林青依旧周末来这个街头卖画,杨超文时常挤
在人群里看他。偶尔袁林青会抬眼朝某个方向一笑,那代表他看到他了。
但更多的时候,杨超文悄悄地看着。袁林青不知道他来了,或者说知道他来了、但没有看向他。
夏末的时侯,杨超文终于攒够了钱,准备去找袁林青买一幅画。他家中有两个姐姐还有襁褓中的侄儿,大部分工资都寄回家里,能攒到这些钱已是不易一一入睡前他摸了摸破旧的钱包,想象着袁林青看到他来买画惊讶的样子,情不自禁笑了。
次日他被哨声惊醒。凌晨四点,文工团紧急集合。他半睡半醒间被室友陈一辰架上了大巴,紧接着陈一辰也坐了上来。
等他清醒的时候,已是不知身在何方。资历较深的陈一辰见怪不怪给他解释,是一批驻守边疆的战士回来了,他们要即刻去进行汇演慰问。既然是慰问战士,那肯定是他们去军营,总不能让浩浩荡荡一群人进城市来找他们。
这是杨超文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紧急集合紧急出发。虽然有些遗憾没能找袁林青买一幅画,但这样的工作正是杨超文所爱的。他很快就投入了工作之中,也攒下了很多故事和趣事想要讲给袁林青听。
杨超文等人坐着大巴回来的时候,留下的同伴都来迎接他们。他们在舞房里打打闹闹,讲着一路的经历在食堂里吃饭时吃出了三年没吃过饭的气势。
深夜,杨超文躺在熟悉又陌生的宿舍床上,摸到了枕头底下那个小小的钱包,里面装着以前他存下的打算找袁林青买画的钱。他摸着钱包,进入了梦乡。
与此同时,有人背着画架拉着行李箱在夜色里登上了开往北方的绿皮火车。他依旧在追逐梦想,奔向有更好学校和更多教育资源的北方、未知的北方。
次日,杨超文在那个街头没有见到袁林青。
他颇为失落,一路踢着石子往回走。走过文工团的哨岗时,被哨兵叫住了。
“你是不是一一杨超文?”哨肖兵眯着眼看他,“你刚汇演回来吧,是舞蹈队的吧?”
“是我,我刚从北边回来。“他有些惊讶,"怎么了吗?”
哨兵上上下下打量了他片刻,道:“有人有东西给你,是一幅画”
说着,哨兵把一卷素描纸透过窗口递过来。杨超文的心狂跳起来——恍惚间,很久之前他的心也这样狂跳
他没有打开看,只是向哨兵道谢。然后拿着那卷纸转身,慢慢走到袁林青曾经坐着的那个地方。
他四下望望,深吸一口气:将纸展开。
素白纸上的少年撑着伞伸出手来,身后雨幕茫茫。飞扬的雨滴穿梭在天地间,草木在大雨中弯腰,但少年的笑容灿烂,驱散了一切昏暗和阴霾
角落里有几个小字,笔画足够清所。
袁林青赠吾友超文
“茫茫人海有幸相遇
祝前途无量后会有期”
1986年8月31日
那正是昨天,他回来的第一天。
很多年后袁林青乘着绿皮火车回到生他养他的那个城市。他下车时微光轻柔云层堆叠,行李箱拖在地上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哈出的气在眼前凝成小小片薄雾,继而融入大片晨雾。
这里的天似乎总是蒙着一层浅墨,四下望去空气中好像也飘了阴郁的灰色。当天傍晚他终于收拾好一切背着画架抱着画板来到了那个街头,坐下,提笔。
铅笔在纸上快速浮动,沙沙的响。他逐渐勾勒出了少年的身影,却迟迟下不了笔画出那人的脸。
他与自己的记忆僵持。
良久,他终是放下笔。
他转头看向那个方向,不动声色看过干百次的那个方向。天空、白云、树木都在,也有一些人朝这边聚拢,好奇地看着他的画——他将陌生面孔一一扫过。除了已拆迁搬走的文工团和隔壁美院,一切都是当初的样子
只是再没有熟悉的那个人了。
他慢慢抬起笔,几笔勾画那人的脸,再以轻柔大雾盖去了画中少年的眼
就让那双眼永远停留在我的记忆中吧,留我一人午夜回味
直到时光尽头岁月终结,或某年某月某日
我们终于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