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依旧是淅淅沥沥的雨，他静静躺在床上，侧卧着，微眯着眼，嘴角挂一抹浅淡的笑，身侧怀中，尽是纷乱桃花。
他想，也许当初“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的人，只若落红，梦望断，了无痕。罢也罢也，从今往后，便只留他一人在梦里……
初遇时，李白刚被流放山林，到家中做客。一身全白，笑的很有几分恣意，腰间别着一把长剑，手中执扇，风流倜傥，世所罕见。
父亲道:“这便是太白居士了。”
原来是你啊……
子美不由得窃喜，他中意太白的诗很久了，没想到本人也是这般，仿若云中仙，令人见之忘俗。
也恍若旧识。
“想必这便是子美了？”他笑道，又添了几分爽朗。
不待子美再说什么，他又道:“我一见你便觉似曾相识，可见是有缘分的。”
子美一笑:“似是故人来。”
他一愣，继而大笑:“子美啊子美……”
子美不知怎么了，却听他止笑，捂着肚子道:“我真是，没见过你这么令我中意的人。”
子美想了想，直道:“不如就留下吧？”
父亲斜睨他一眼，道:“居士志在四方，又怎会停滞一间。”
子美垂眸，倒也是，他这样的性子。
李白倒是没觉得什么，只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我喜欢子美，正好，我近日打算在齐楚之间游历，子美可愿与我做个伴？”
“愿意！”子美忙道。
父亲默不作声。
李白拍一下杜甫的肩膀，道:“好！我就喜欢爽朗的人！”
杜甫摸摸后脑勺，笑道:“那我们何日启程？”
却见他神秘一笑，扇子合上，打在手掌:“明日清早。”
因是流放，李白没什么别的地方可住，只得暂住在杜甫家中。
天未亮，杜甫便被摇醒了。迷迷糊糊之间，看见是李白:“白兄，你这是……”
突然想起游历之事:“不好意思，白兄，我这就起身。”
李白点头，转身去门外等他。
杜甫随便收拾了些东西，出门，见李白两眼放光，拉着他就往门外跑。杜甫忙道:“白兄，先等等，我还未向家父告别！”李白拖着他，头也不回:“想来你父亲能理解我心中急切，走吧走吧。”
杜甫只得叹口气，父亲，孩儿不肖。
睁眼，窗外蒙蒙亮，身侧冷清清的，原不过是一场故梦。
杜甫撑着起身，踉踉跄跄走到书桌旁，掩着袖子，一边咳一边躬身找着什么。
他拿出一个木盒，打开，是一叠书信，全是李白写的。
杜甫打开来，一封封仔细看，嘴边也挂上了一抹微笑，脸上有了血色。
过去的时日，真是令人怀念啊……
两人在外的时光无疑是美好的。
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
竹林中，杜甫执剑起舞，李白会撑着下巴，斟酒满盏，看着他，轻轻唤一声“子美……”，似是带着醉意。
闻声，杜甫会抬头，四目相望，满目都是月光与他，而李白眼中，不仅是他，还有大好河山。
他微微一笑:“子美的剑法，果然不错……”
你若是喜欢，我给你舞一辈子，跟你一辈子。
杜甫回道:“不及白兄这酒中仙半分。”
说罢，收势回剑，也拿起桌上的酒盏，仰首饮尽。
晚上两人喝醉了，不过就在亲手搭的草屋里相拥而眠。
偶尔也会聊聊诗词和江山如画，也常常眉眼带笑，看他在自己鬓上别一朵桃花。
“好看！”他道。
杜甫微微移开眼，轻声道:“太白兄，你醉了。”
他摇摇头，扇着扇子，踏步吟道:“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
杜甫微微皱眉:“太白兄，我们去休息吧，你这也醉的太狠了。”
说着便把李白往屋里拉，李白不听，嘴里还嚷嚷着:“没醉，没醉！你还没说我这诗写的怎么样呢！”
杜甫揉揉鬓角，叹道:“太白兄的诗，自是极好的。”
那厢终于满意了，一下子就靠着杜甫睡着了。
杜甫一想他方才念的诗句，微微思忖，好像是写的挺好。完了一拍脑子，太白兄写的诗能不好吗！废话！
一边把人拖上床，自己也躺下了，对着李白的睡颜，不由得笑了。
“你倒好，今天不用陪我聊天了。”
窗外一阵风起，卷入几瓣桃花，尽数落在两人的发丝上，渐迷人眼，恍然如梦。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每日沉浸在快马轻蹄江湖路上，可离别总会到来。
和往常一样，杜甫打了酒回来，看见已经起床了的李白，道:“这是怎么了？太白兄今日竟起的这般早？”
李白笑了笑，没说话，走过去，提起那坛酒，开了封便往喉咙里灌。
杜甫心里奇怪，也没说什么，待他喝的差不多了才问:“可是有什么事？”
李白用袖子揩嘴，狠狠叹了声，闷闷不乐道:“又被贬了。”
杜甫一愣:“要走了吗？”
“是啊。”李白叹道，“不过也好，这齐楚风光，我也差不过看尽了。”又灌了一口。
“况且，能遇见子美，已是人生幸事。”
杜甫默然，坐在他身边，陪他一起喝。
杜甫酒量其实很好，只是想醉，便醉了。于是乎，李白已经烂醉如泥，杜甫还是不动如山。
李白躺在杜甫腿上，伸出手，高声道:“伸手可摘明月……”
杜甫笑了笑，握住他的手:“何时启程？”
李白甩开他的手，砸吧砸吧嘴，没理他。
杜甫摇了摇手中的空坛子，不复一言。
其实，能遇见你，才是子美一生幸事。
李白醒了后直接告别了杜甫，一身轻松，重新上路了。
酒醒梦迟，谁记风流？
杜甫又在草屋里歇了一夜，一夜无眠，天未亮便收拾包袱回了家。
此后无数年，他与他不过匆匆两面，此外都是互通书信。
他与他聊的，不过也都是些老生常谈，但每字每句，杜甫都会仔细品味珍藏。
偶也有人知道他与太白通信。
“杜兄，听闻居士又给你写信啦？”
杜甫笑道:“是啊。”
“给我看看呗？”
杜甫笑了笑，不说话。
不给……
思及此，杜甫又开始咳嗽。手中的书信也尽数落在地上，他一慌，忙弯腰去捡。
好不容易捡起来，却是累得喘不上气来了。
将信全数锁在盒子里，才松了口气。
如此平常的一段岁月，却是惊艳了他的余生。
他又何尝不知，太白兄此人啊，情感，待人，皆是此时此地，从不带留恋。只是子美还是喜欢他，喜欢他的诗，只是还是想知道他是否安好。
几许尘缘几许愁。
杜甫躺在床上，微微阖眼。太白兄，已经走了快八年了，只希望，在梦里还可以遇见你。
隐隐约约，他似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间草屋，他在屋里，坐在书桌前看书，忽的一抬头，便看见李白正望着自己，他一愣，窗外人却笑了，岁月流淌，恍过千年。
落日斜阳影，长风盈满袖，情网何咎，谁知心忧？
后，韩愈云:“昔年因读李白杜甫诗，长恨两人不相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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