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渔阳码头正进行着一场秘密的交易。
货轮呜咽着驶进码头，搅起一圈圈浑浊的涟漪。船上的一个小窗口，探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四周观望片刻，那人谨慎地猫着腰下了船。自码头四周立刻围拢来六七个人，为首的男子一袭黑衣，似要融入这无边的夜色。他神色自若，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紧张。
“宋哥，东西都在船上，一共五件，都是三级的。”
黑衣男子轻轻挥手，余下的几个下属便动作迅速地钻入船舱，不多时，五个大小不一的箱子就被搬到了岸边。
“快装货，手脚麻利点！”其中一个下属小声催促着。
货主清点了钱数后，轻车熟路地跳上船。很快，看不清颜色的货轮便“呜呜呜”地消失在视野中。
紧接着，接货人的小船也急速驶离了码头。
小船里。
宋以安有些烦躁地揉着太阳穴。
“宋哥，这几件玩意儿来头不小，准能卖个好价钱。按照六成的利润，绝对能大赚一笔，到时候老大一定会好好款待咱们，哈哈哈……”为首的下属一脸已经大赚了一笔的表情，旁边的几个人也兴奋地附和着，倒是宋以安的眉头又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说实话，他压根不关心这批货能赚多少，反正赚的钱分到兄弟们手上其实少得可怜，况且，他现在更关心要怎样摆脱这让他无数个日夜怀着无尽的负罪感难以入眠的勾当。
没错，勾当。想到这满含贬义的词，他不禁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的确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啊，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经过了成百上千年的岁月，才得以保存到现在。想当初日本人入侵的时候，那么多人付出鲜血甚至生命，跨越数万里，耗费十几年光阴，就是为了保住这些宝藏，可现在，为了金钱，为了利益，更多的人踏上一条更危险的路——倒卖文物。而他，也为了苟活，承受着良心的煎熬，趟进这淌浑水。
任何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这句话真是太有理了。那个十八岁的少年怎么也不会想到，从他第一次帮那个陌生的大叔偷运文物开始，他便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而这一走，就是六年。
他无数次想过脱身，可要想摆脱和这群人的关系，又谈何容易。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说好听点叫荣辱与共，说难听点，就是狼狈为奸。这勾当像泥淖，只会越陷越深。要想走，除非不想活了。可他实在忍不了了，良心上的煎熬让他觉得他是个罪人，暗自思忖着一定要找个机会脱身，即使代价是生命，反正他无亲无故，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嘀嘀嘀嘀嘀嘀”，闹钟的声音打破了小小的公寓内的宁静。
“起床了，姑奶奶，还上不上班了？”吴双扯着米小北的被子大吼道。
“不行，再睡五分钟，就五分钟……”米小北含混不清地嘟哝着，头又砸在枕头上。
“一分钟都不行了，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的迪奥不要了？你的香奶奶不要了？……”
“据悉，昨夜一艘不知名货船从渔阳码头偷渡文物，根据警方掌握的资料，应为近日西联市博物馆所失窃文物。相关人员称，其中三件为周朝……”
“听见没……”
不等吴双再次催促，米小北迅疾从床上弹起：“工作来了！”身为一名记者，米小北的职业素养没得说，自从进入报社工作，她便梦想着有一天能写出头条，可惜一直没能实现。幸亏她是个十足的乐天派，从未被冰冷的现实打倒。
“对了，双儿，出了这么大个案子，局里怕是都忙开了吧，你怎么还不快去上班呀？”“好意思问，我这不是为了叫你起床嘛！”吴双顿了顿，“况且，这还只是开胃菜，杀鸡儆猴而已，好戏还在后头呢……”
洗漱完毕，米小北只简单地涂了个裸色的唇釉，叼着片面包，夹着牛奶和包就出了门奔向公交站，吴双先她一步坐上出租离开了，毕竟两人上班的地方反向。
“老祁，我来了！呃，大家都在啊……”吴双本以为今天来得够早了，结果还是最后一个。“还不如就坐公交呢，浪费我车费……”吴双暗自嘀咕。
“小双来了呀，今天挺早呢。”大家热情地回应着。
老祁也简单地点了点头，立即恢复工作状态：“那帮人肯定已经察觉到警局的行动，本想着靠这次的报导给他们一个警示，看来是我们轻敌了。昨天只是开胃菜，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后续行动，咱们每个人都要时刻保持高度紧张状态。这次再不逮到这群兔崽子，我老祁警服都没脸继续穿下去了！”老祁的双颊因为激动而有些微的泛红，眼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看这架势，余下的人都心下了然，一场持久战看来是要开始了，最可怕的是，对方在暗里，我方在明处，况且这么些年了，警方对他们的情况了解得是在是少之又少，局势并不乐观……
吴双当然也听懂了老祁的意思，而这个涉及人员众多的走私大案自己只跟进了不到一年，作为一个刚入职两年的菜鸟，能参与这样重大的案件，她不禁有些兴奋，暗戳戳地搓着双手。
可她还有一个疑惑：“老祁，既然怕打草惊蛇，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地报道昨天的事呢，这样一来他们不是会更加警惕吗？那以后要想实施抓捕行动不是更难了？”
“表面看来是这样没错……”老祁语气深沉，“但是，这个案子我已经跟进了三年多，对方的实力也摸得了个大概，他们并不会因为这么小的报道而受到震慑，之所以要动用电视台的力量，是为了让社会各界都增强文物保护的意识，我国在这方面的宣传毕竟还是太少了，到现在甚至都还有人不知道非法售卖文物的严重性……其次，既然这次能让我们追踪到行踪，那就说明咱们离成功又近了一步，他们短期内应该不敢再进行大规模的交易。”
吴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样啊……”中学时，吴双就特别喜欢上历史课，尤其是讲述历史文物的时候。她曾经还说要是当不了警察，就要去考古。她觉得，那些古物都有生命，上面的每一道痕迹都在向世人诉说着动人的故事。因此，这个案件她跟进得格外上心。
对方藏得太深了，快三年的时间，警方陆续抓获了几十人，追回的文物大大小小共有几百件，可幕后的黑手，一直没办法揪出来。连经验丰富的老祁都感叹棋逢对手。
“老祁，有情况！刚才有人电话举报称今早六点四十左右在老城区的新华街看到几个形迹可疑的男子，均戴着口罩，看起来很谨慎。”
“通知一组立即出发，吴双，韩英，你们两个负责调取昨晚一点到今早八点的监控，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人员！”
“是！”
“出发！”
十六分钟后，警队赶到了新华路。
警方立即对周围进行地毯式搜索，重点排查了附近的旅馆及早餐店，有家小旅店的店主说凌晨三四点左右，有一群男子要了两间房，和报案人描述的很符合，但是今天一早他们就退房了。
“祁队，早餐店没有任何发现，看来他们没吃早餐就急着溜了。”
“兔崽子们！还是来晚了一步。”老祁懊恼地锤了下旅店前台的桌面，倒是把店主吓了一跳。
“去他们的房间搜集指纹，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信息！”总不能白来一趟。
没想到，旅店虽小，保洁工作倒做得十分认真，他们人一走就已经仔细清扫了一遍，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找到。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自己清理了痕迹。
“房间有监控吗？”老祁仍不肯死心。
“呃……这个，原先是有的，只是好多房间的都已经坏了，我也是做小本生意，哪像那些大酒店啊，就没换了……”店主有些心虚地回答。
“收队！”老祁简直气极，被罪犯牵着鼻子走，让他十分不爽。
回到警局，人人都发现老祁脸色难看。
“视频侦查有结果了吗？”老祁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监控了。
“还需要一点时间。”吴双和韩英两人加快了播放的速度。
一群人紧张地围着屏幕，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错过一丝细节。
“这里！慢放至一点五倍速！”吴双眼疾手快，按下了暂停键。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于凌晨三点四十一分驶进新华路，并于四十四分停在了小旅店门前。车上陆续下来六个人，均戴着口罩和帽子。
“放大！”老祁焦急地命令道。
韩英将画面放至最大，“他们裹得太严实了，根本无法辨认样貌。”
“不过从身形及走姿可以发现，第四个下来的人腿有点瘸，第二个下来的应该是首领，身高在180以上，身材偏瘦，年龄应该不超过三十岁。”吴双补充道。
“车牌呢？”
“他们对车牌做了遮挡，看不到。”
“够警惕的！也是，连在房间里都要带手套的人……”
“直接从今早六点开始。”
初春的六点，巷子里才刚蒙蒙亮，过了十多分钟，那六个男子从旅店走出来，往前走了一段路后，领头的像想起了什么，让其中一个人留下来去买早餐，其余五人快速钻回了车里。
“倒放倒放……有正脸了！”吴双把为首的正脸放大，他一身黑衣，黑口罩，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压根儿看不到眼睛。“唉，还是看不清脸……”
过了没两分钟，去买早餐的人回来了，车子立马启动，沿着新华路向南驶去。
“他们说不定会逃离本市，紧急通知支队和交通部门派人严格把守各车站，码头和机场！吴双，韩英你们两个继续盯监控，我再叫几个视频侦查员协助，其余人跟我去码头，他们最有可能走水路。快，不能让他们又逃了！”
清晨六点，宋以安叫醒了还在酣睡的弟兄们。
“唉，也是苦了你们了，干最危险的活，拿最少的钱……”六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整理好房间，走出了旅店。
本来打算一起去吃顿早餐的，毕竟，这可能就算是散伙饭了，至少宋以安是这样想的。刚走几步，宋以安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停住了脚步。同行的五个人也立即停了下来。
“这路上有监控，咱们派一个人去买早餐，老四，你去吧，其余人马上回车里，免得监控拍到咱们！”宋以安长出一口气，差点忘了路上的监控。不管怎样，一定要把这群兄弟安全送出南帆市。
车上的其他人还不知道宋以安的计划，好奇地问：“宋哥，昨晚太累了，没来得及问，为啥咱们不直接坐运货的船走呢，您非得折回来，多危险那，要是被发现了……”
宋以安想，都这时候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便直截了当地回答：“因为我打算不干了。”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
兄弟们个个惊得愣了几秒，终于有人发问：“这……您……不是在开玩笑吧？”要知道，干这行进来了就别想出去，要不然出去前就被解决了。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吗？兄弟们，和你们一起干的日子很开心，因为我没有亲人了，所以你们就像我的亲人一样。把你们安全地送走后，我就打算去……自首。”声音随小，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宋哥……”
“你要是走了，咱们兄弟几个怎么办啊，老大肯定不会放过咱们的。”
宋以安当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我并不是要把你们送回去，而是要把你们送去一个老大不会想到的地方。这些年，我也存了些钱，你们留着好好花，以后别再干这行了，昧着良心赚的钱，用着也不安心。”
“宋哥，要进去就一起进去！”
“就是，哪有你一人遭罪咱们逃之夭夭的道理！”
“……”
“你们别激动，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无牵无挂的，进去了也没事，可你们不一样，你们个个有亲人，有的还有家室，你们要是进去了，他们怎么办？你们的感情我都明白，如果我一个人顶罪能换来你们的安全，那我就别无所求了。听我的，千万不要冲动。”
“……”
刚回来的老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钻进车里就发现大家沉默得可怕，还有低低的抽泣声。待老四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后，他也陷入了悲伤的沉默，但作为司机，他不能让眼泪流出来，只能努力忍着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默默地开车。
一路无言。
刚买的早餐没有一个人动，安静地散发着香气，慢慢失去了热度。
最终，还是宋以安打破了可怕的沉默：“咱们不去码头，警察一定会派最多的人去把守码头，不能走水路，长途客运的站点肯定也都是警方的人，你们先坐短途大巴去附近的区县，记住要分开走，最好是去不同的区县，然后再去松青会合，到了那里会有接应的人，我都安排好了，你们一定要记住乔装一下，也不要太引人注目，”宋以安顿了顿：“一路小心……”他本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红了眼眶。
“老四，在前面的路口左转进小巷，往前开过200米，那里没有监控，我就在那儿下车了，你们绕一绕再去车站，路线我已经发给瘸子了，千万要小心！”
面包车从宋以安面前开走，他叫他们不准开窗道别。
在原地站了足足有十多分钟，宋以安整理好表情，摘下了口罩和帽子。反正都要去见警察了，没必要伪装了。
晨曦下，男子的脸映着些微的金色，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浅棕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显得尤其好看。
他慢慢地走出了小巷，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公安局。”缓缓说出这几个字，宋以安选择闭目养神，还是好好准备一下措辞吧。
出租车一路畅行无阻，还没到早高峰，路上的车不算多。
宋以安出神地盯着窗外，本想好好想想措辞的，可一想到一旦进去了就好多年都看不到外面的风景了，竟有些伤感，便开始欣赏窗外的景色。
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这句话：慢慢走，欣赏啊。这几年，虽然大部分时间在外地，但南帆作为他的故乡，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他却从未好好转转，连新建了几座大桥，新修了哪些高楼都不清楚。
母校的大门冷不防地闯进他的视野，对呀，都快忘了去公安局会经过学校呢。说起来自从高二辍学后，就再也没回来看过了。混成这个样子，他也不好意思回母校。
但而今不一样了，反正都是破罐子破摔了，不进去看看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呢。而且，这里面记载了他人生中那么美好的一段时光。那段时光里，有和睦的家庭，友好的同学，亲切的老师，还有……他默默喜欢了两年的女孩。
“师傅，就在这儿下吧！”宋以安及时叫停了出租车。
可刚到门口，他就被保安拦住了。
“干什么的，没见过你呢？”保安疑惑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叔叔，我来……呃……看老师的。”他编了个理由。
“看老师？看老师要提前联系啊，最近也没有老师跟我说呀。”保安还是不肯轻易相信。
“都这么些年了，我没有老师的联系方式了……对了，我是来看方老师的，就是教历史的那个方老师，您认识吧？在学校很有名的。”
“方老师？方华吗？她两年前就走了呀，”
“什么？走了？”
“对呀，她去了西联一中教书了。看来你是看不成了。”
“叔叔，方老师不在，我还能去看看其他的老师啊，让我进去吧，好多年没回来看过了……”宋以安开始打感情牌。
软磨硬泡了半天，保安总算拗不过，心软放他进去了，还细心地叮嘱：“别弄出太大动静啊，这会儿学生们还在上早读课呢。”
“放心吧，我看看就走。”
宋以安直奔升旗台旁的老香樟树。初春时节，香樟已经有密密麻麻的小花骨朵，去年的黄叶铺在花坛旁。这棵老树，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历史了，一年四季都是一副绿意盎然的样子。
“唉，要是再来晚一点花就该全都开了……”宋以安有些遗憾地低语。
在这颗树下，他告诉一个女孩，香樟树的花语是纯真的友谊，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香樟树的另一个花语是彼此终身相守……
呵，想这些有什么用呢，他早已经失去向她表明心迹的机会了，现在的他，更是没有资格了。
宋以安安静地围着校园走了一圈，在香樟树下坐了很久，终究没有进教学楼。去了，怕是会勾起更多的回忆吧。
向保安道谢后，宋以安打算步行去公安局。记忆中学校离警局不是很远，走个十几分钟就到了。
他踏上了那条没有退路的路。
警局里。吴双和韩英紧盯着电脑屏幕，和老祁他们保持着联系。
由于加快了播放速度，画面中的白色面包车看起来有些不连贯。
韩英打趣道：“再这样下去，咱俩都快成专业的视频侦查员了。”
“没办法，视频侦查员本来就难请，一般只要不是太长的视频咱们都不会请他们。而且老祁也是看咱俩是女孩，只要不需要我们出任务都尽量不让我们出。唉，也是为了我们好嘛。”吴双也一脸无奈。
一旁的两个视频侦查员一脸尴尬地干笑。
“诶，车不见了！7”韩英惊讶地叫道。
“太贼了，他们开进的那条巷子没有监控，快通知老祁……”
“等等，车又出来了！”
“奇怪，他们去巷子里停留一下干什么？”韩英不解。
“莫非……在巷子里又进行了交易？不会不会，再怎么也不会这么大胆吧。”
“不管怎样，先报告给老祁，让他们注意。”
小巷里陆续走出几个看起来像是去买菜的大爷大妈。过了一会儿，巷子里又走出一个黑衣男子。
吴双将画面放大，这……熟悉的身形，熟悉的面孔，还有那对她永远忘不了的浅棕色的瞳孔……宋以安？！吴双不自觉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咬到舌头了……”吴双狼狈地辩解。
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离警局这么近，不可能这么久都没见过呀。不对，看起来有点眼熟呢？在哪里见过……
想起来了！这，这不是像极了刚才看监控里的领头男子吗？
吴双难以置信这个结论，慌忙倒回去看之前的监控。
一样的衣服……怎么会这样？是……宋以安？
她有点懵，呆呆地盯着屏幕。
“吴双？吴双！”韩英在她面前晃了晃手。
“啊，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呢，工作时间，想什么呢，不好好看监控。”
“我，我……哦，我找到那帮人的领头人了……”纵然不敢相信，但她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分得清孰是孰非的。不管是不是他，自己既然坐着警察这个职位，就有责任将罪犯捉拿归案，即使他是宋以安。
再说，他可能从来没把自己当回事吧，或许都已经忘了自己了，毕竟当年他就不告而别，去向不知，转眼都六年了啊……
“韩英，小鹏，你们俩负责盯车，我和小天盯人。”吴双迅速从回忆中抽离，冷静地分布任务。
“好的！”
时钟指向八点五十分，老祁在电话那端一边焦急地发号施令，一边和吴双等人密切地联系。围堵的人好像不太顺利，从电话里都能感受到老祁的怒气。
“老祁这个人啊，平时和颜悦色的，一工作起来，脾气简直能把人给吓死，我当初刚来的时候，每次被老祁批评，都得偷偷哭一阵呢。”韩英小声地吐槽，目光却一刻没离开屏幕。
“就是啊……韩英，你们那边有进展吗？”
“车开始多了，早高峰了，那辆车被堵在了路上。我现在直接跳到不堵车的时候。”韩英跳了十几分钟，“什么，那辆车不见了！”
“什么！你倒回去快进着看！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呢？”吴双这边也无暇分心。
韩英沉默地看了几分钟，语气有些沉重：“他们把我们当猴儿耍呢，车进了另一条巷子后就没有出来了，也没有看到有几个男人一起出现的画面……”
“糟糕，看来是弃车而逃了，这招金蝉脱壳玩得好呀……”吴双皱了皱眉，这么要紧的关头，她却突然想到另一件事：这么缜密的计划，应该是他想出来的吧……
没时间想太多，不能允许自己乱了阵脚，吴双立即报告老祁：“老祁，他们弃车逃了，应该不会集体行动，你们注意各个交通站点，追捕的难度一下子就加大了不只一点点啊……”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又是老祁的暴怒声。
宋以安走了几分钟，拐进了另一条路。
说来好笑，平时不怎么注意形象的，反正都是一群兄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没怎么特别注意收拾自己，这关头，竟然突然想起去好好捯饬捯饬。
他自嘲地笑了笑，小时候，妈妈就一直教育他：衣服可以不是名牌，不华丽，可是一定要整洁，要给别人留下好印象。这么多年，他还记得儿时的教诲，而妈妈，这个六年没有再叫过的称呼，兀的就让他心里一紧。
所以，本来八点二十左右就能到警局的，结果他还在服装店徘徊。说实话，他好久没买过新衣服了，也不太了解当下的流行，仅仅凭着自己的喜好搭了一身，结果一走出试衣间，一旁的店员就直夸好看，还热情地叫他多选几套：“先生真有眼光，这身衣服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呀，真的太合适了！您要不再试试这几件，都是当季的新品……”
店员夸张的表情让他有点不适应，忙不迭地说了声谢谢就结账走人了。
买了衣服，他还去剪了个头发。
“宋以安啊，你还真的是个肤浅的人啊……”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去警局自首，搞得跟像去相亲一样。
吴双他们还在监控室一刻不停地调各个路口的监控，吴双正疑惑宋以安怎么朝着警局的方向走了，又突然拐进了另一条巷子，突然有人敲门说：“有人来自首了，说是昨晚偷运文物的。”
四个人同时瞪大了眼，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还是吴双先缓过来：“老祁，你可能得提前收工了……”
报告完老祁，吴双走出监控室。接待室的椅子上有一个安静的背影。
不是黑衣服……难道不是他？吴双竟然觉得松了口气。由于走得心急，吴双不小心碰到了桌角，闷哼了一声。
椅子上的男人回过头来，四目相接的一刹，双方都倒吸了一口气，时间仿佛静止了，空气突然变得凝滞，吴双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真的……是他，还是他。”
“怎么……会是她……”
本来如果吴双能见到宋以安，她一定会很高兴的，也可能会很生气，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问什么不跟她联系，可此刻，她竟然不希望见到他。
宋以安想象过无数次他们可能的重逢场景，就是没想到会是在警察局，还是以这么尴尬的身份——警察和罪犯……也是，她可是从小就梦想当刑警啊。只是，他觉得现在的自己狼狈到了极点，简直连拔腿就逃的心都有。
吴双收起惊讶，迅速调整好表情：“先跟我去审讯室吧。”
这么久没见，连个招呼都不打吗……宋以安觉得自己甚至已经到了有些犯贱的地步。明明是自己不告而别，还指望什么呢。
“……好的。”那声音里。分明带着愧疚、委屈。
吴双心头一滞，脚步却仍是没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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