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词舒心

方柳柳思绪混乱，一股脑奔进殿内。海兰珠对他而言真的太过重要了。

见方柳柳进了殿，众人紧随其后。

微风轻拂，罗睺计都蓦然出现在殿外，神色不明，身旁站着海兰珠。

罗睺计都示意她开始。海兰珠定神，手中化出一座宝塔，宝塔普通，可它的来历却特别——由天命轮盘遗落的一角化成。一声令下，宝塔飘向正殿上方。

宝塔变得大了，直到笼罩整个正殿，随后一层接一层呈通白至隐去。

塔内众人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顷刻间就有强大的威压朝他们袭来。他们抵挡不住昏迷过去，再未醒来。

在海兰珠的召唤下几抹白光离殿，施法放大些，上面竟是众人的记忆，无论往昔还是现今，皆有包含。

罗睺计都慢步上前，找到方柳柳的镜象，阅览所有片段，终于发现了方柳柳被封印的天界记忆。罗睺计都不明白为什么北斗的罚期已到，他却还在凡间。

记忆突然被侵入，方柳柳低哑一声。境外他正躺在法阵一处，身体染了些鲜红的血色，紧闭着眼，呼吸急促。

一棵大树立于法阵中心，它没有破地入土，整棵树身都在土上。它的根不多，却是连接着方柳柳和怀生他们。

巨大的树遮掩了方柳柳的双眼，白发在黑红交映之下仍不失光辉。

—

那时的北斗和星宿已情同手足，罗喉计都已成战神，亭奴已重回天池。

待在天池的亭奴总是静静地聆听战神倾诉，从始至终都未开口。战神只当他没有神识，不会说话。

战神每次找亭奴都会给他带些吃的，并给亭奴讲述与现在的天界截然不同的战场，和恐怖如斯的修罗。

后来亭奴成了医官，面对满身伤病的战神，亭奴情难自已，常常是一声“将军保重”，换她一句“我尽量少受伤，不劳医官大人费心”。

天魔大战以战神斩杀修罗族结束。

或许是树大招风，天界竟然决定对付战神。亭奴无意间听到两个神将交谈，这才得知了消息。

尔后亭奴在战神来寻他时，告知了战神。战神起初不愿相信，后来却又不得不信。她反抗了，但失败了。

亭奴不愿战神落此境地，便去求北斗和星宿。二人得知后，念着与战神和亭奴的交情，决定援助。

星宿扰乱众仙天星，给天界以重创。一时之间，众仙失力。北斗趁此，不杀一人、不费一兵一卒，救下战神。

不到半柱香，柏麟帝君知晓。

柏麟帝君当下立即出面，劝众人回头。毕竟他们身份特殊，又无后人，且要想天界安定，神位必然不可空出。

却无一人后悔。

北斗“既已做出，何谈回头！”

柏麟帝君无奈，只得施法取出琉璃盏。众人眼见琉璃盏皆是疑惑。而他们身后的战神却起了异样，她捂住胸口，不停喘息，仿佛被上万蚂蚁钻心啃食。

亭奴最先发觉，扶住战神。

亭奴“还好吗…”

战神突然不动，随即甩开亭奴。亭奴摔得生疼，他本是一尾鲛人，不擅走路，为救战神慌了神，才化出双腿行走。

定坤现，“战神”回。

星宿“不好！”

北斗“到我身后！”

北斗划破手指，任血滴落在地。霎时，凌风与雾四起，模糊了战神的视线。

巨大的鲜红法阵浮现于地面，它贪婪的吸收着血液，终呈收紧之势。战神踏入法阵，手执定坤。定坤灵性极强，即使身处白芒之中，仍能感知目标方向。

众人不断退后，只因杀气从身前传来。北斗祭出折扇，并将其分身圈成一圆。一抹蓝顿现，又迅速消散…她来了。

定坤的威力霸道，一下就击破了金圈。北斗握着折扇，目光狠冽，哪怕已经料到今日必败，可他仍不服输。

折扇被猛地甩出，砸中战神后“砰”的一声炸开。烟熏味飘扬。

折扇碎成零星。

它有个悦耳的名字——“北宿”。

那抹蓝侵蚀了金。他们最终没有抵挡住身经百战、拥有定坤的战神。

法阵缩小到他们周围后再缩小不得，便将他们视为障碍，进行毁灭。众人仿佛受到巨者碾压。三人神智受损，筋骨寸断。唯一幸存的战神，也昏厥过去。

后来战神被判历劫，若怨气依旧深沉，便不为天界所容。说来也可笑，她这一生为了天界，最后却是天界负了她。

择予保下星宿，虽然星宿极力请求他一并保了亭奴和北斗，但那终究是痴心妄想。亭奴被革神职，受鞭数百，贬凡；北斗被罚入世，受八苦轮回，死归。

有仙者对北斗的惩罚表示不满，但没有得到理睬，随即自作主张潜入司命殿改了北斗历劫的命数，并撕下那一小段，丢入人界。最后这位仙者再未出现。

改为——轮回千载，怨消归。

—

数个画面转过，停在最后一格。

北斗投身在一个富贵人家，是方有词正室郁姜所生的嫡子。

他出生之时，妾室杜伽逝世，自那以后，他就被其父方有词示为不详。

方有词很爱杜伽，曾许杜伽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就是这样的一对璧人，偏偏惹了上苍嫉妒，被丞相千金郁姜看上。

因为丞相权重，方有词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忍受。方有词想过将气撒在郁姜身上，毕竟她如此爱他，应该可以忍受他的一切。但他最终并没有那样做。

他不想成为郁姜。

以前杜伽活着的时候，还有人为方有词分担压力，现在杜伽死了，他的压力再无人共担。他在极度疲惫之下，为北斗的转世取了个“方舒”。

方舒…方有词，舒心…

面对方舒，他总会想——如果他和杜伽的孩子顺利诞下，该为孩子取什么呢？

方有词“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杜伽的孩子…”

方舒生来就是不幸的。

父亲自他出生以后就没有笑过，甚至不愿与他接触。府里的人都说他是灾星，克死了父亲最爱的女人。

可方舒什么都不明白，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只不过是被郁姜生了下来，只不过是姓方罢了。

为什么谁都能肆意欺辱他。

方舒从小听的最多的就是“你为什么不是杜伽的孩子”“你这个灾星”“你不配姓方”。没有一个人愿意陪他，连他的生母都没有回方府看望过他。据说是同父亲闹掰了。最终他孤独的成长。

他还未到弱冠之年，方有词就郁郁而终。偌大的方府剩他一个姓方。也不该说方府，毕竟只是挂了个牌匾，写了方府二字而已，家财早就被掏了个干净。

郁姜回方府是在丞相贪污被皇帝发现，罪罚株连九族后。

这是方舒第二次见到郁姜。方舒初生睁眼时，郁姜在他眼里模糊不清，但现在，郁姜在他眼里非常清晰。

郁姜站在门外，看着从方有词离世后再未关闭过的大门，迟迟不进门。

方舒.方柳柳“娘亲。我该这样唤您，对吧。您终于回来了。”

方舒.方柳柳“只是爹爹走的早，您回来的稍晚了些。”

郁姜听着他讲话，眼里涌出泪珠。明明是她的亲儿子，声音却陌生至极。

方舒.方柳柳“我活到今天，就是为了再见您一面。我还以为，再次见您，会在很久以后。”

如果不是丞相出事，也许这辈子郁姜都不会回来，这辈子他都见不到郁姜。

郁姜“儿，别说了…”

郁姜终于出声，她奔进门内，紧紧抱着方舒。这是方舒第一次被郁姜抱。世人说的没错，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可惜现在的他不需要这样的温暖了。

郁姜“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郁姜“我知道你还在怨娘，怨娘当初生下你就独自离开，怨娘对你不管不顾…”

方舒.方柳柳“不，我不怨您。毕竟现在我就只有您了。”

后来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勉强解决温饱问题。对郁姜这种生长在温室的花朵而言，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入尘。

没多久，她就暴露了。

那三日，京城大乱，方舒没有赚到一分钱，所以她挨了三天饿。半夜她实在饿得不行了，便动身出去找吃的。

路上见到什么她就吃什么。

这时，一个乞丐拦住了她。乞丐衣着破烂，面如土灰。郁姜本就饿得眼迷糊，一见着活人瞬间就被吓愣了。

郁姜“妖…妖怪…别吃我…”

郁姜“我有…我有儿子…我把他送给你…放过我…”

乞丐哈哈大笑，扯着郁姜的头发让她带路。恶臭的味道直刺鼻。

跟随郁姜抵达方府后，乞丐一惊，转而想到了什么，讽刺的笑了。

方舒随意躺在一间破屋里。看样子他也饿极了，翻来覆去喊着“饿”。这间屋子虽然破，但蛛网结的却少。

乞丐丢下郁姜，扛起方舒离开。

郁姜“食物…”

失去了方舒的郁姜，生存更加困难。没坚持几天就饿死在了方府。

被乞丐带走的方舒下场也不好，因着他年纪稍小，如果不表现的可怜点肯定骗不到钱，乞丐就打断了他的双腿。

在被海兰珠解救前，他以乞讨为生。

海兰珠于他而言就是神，在他濒死之际拯救他的神。海兰珠好像无所不能，总能满足他的需求。

方舒珍视海兰珠。那样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不该坠入凡尘，也不该被人拉入俗世。他要保护她，一直到死。

以至于海兰珠被陆海笙伤害后，他终日郁郁不振，想方设法报复陆海笙。

方舒会永远记得，在人来人往的长桥旁，一位蓝衣女孩将他拉起，用自己的斗篷盖住他，带着他、掩护他，从那群人眼皮底下逃脱。那时的海兰珠，清洌而圣洁，雍容的美貌，刻骨铭心。

海兰珠“放心跟我走。”

他们逃脱的很顺利，只不过海兰珠回去以后昏迷了段时间。天界有律条——在凡间不允许使用仙术。当初海兰珠因为降雨之责，所以才能使用仙术。

方舒问过海兰珠——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救他这个残缺之人。

那时的方舒并不知道海兰珠是龙王之女，他害怕如果没有逃掉，会连累海兰珠。毕竟一个女孩带着一个残废，能跑多远呢？他更怕再次被人抛弃。

海兰珠“大概是，有缘。”

你长的很像我失散的弟弟。

他叫，柳柳。

海兰珠“既已入东海，往事就舍去吧。今后，你为方柳柳。”

此后，无人再唤他方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