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心

营帐被打开，从门处带来了与里头相差极大的光亮。

　　吴薇是在嘈杂声里转醒的，入目的是父亲严肃的面容。

　　下意识扯了抹笑，因着还躺在床上刚刚转醒，声音透着虚弱。

　　“爸……”

　　“不要叫我爸。”

　　吴二白坐在床边，冷哼一声，扭过头不看床上的女儿，紧皱着眉，手攥了拳。

　　吴薇有些讪讪，下意识抬手揪了揪父亲的袖子。

　　吴二白用余光偷偷看了眼女儿，被抓了个正着，又扭了回去不肯看她。

　　“二叔，我能和薇薇单独说些话吗？”

　　刘丧站在一旁，低声说道，目光一直看着床上的吴薇。

　　吴二白的目光落在了刘丧身上，心里有了些主意，摆了摆手，站起身示意手下一起去吴邪病房。

　　营帐内只剩下二人。

　　“谢谢你啊……”

　　刘丧目光垂下，一直看着地面，坐到了刚刚吴二白的位置，轻声说道。

　　“有什么好谢的，应当的。”

　　在两年前，却是他义无反顾拉着她，也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怎的，凭着一股劲儿硬是留下了吴薇和他的命。

　　“嗯……”

　　“你很看不惯胖子？”

　　对上吴薇的眸，刘丧目光闪了闪，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

　　“谁让他先说我的。”

　　“我替他和你道声歉，胖子不坏，他人就那样。”

　　刘丧挠了挠脸，有些别扭，却还是哼哼唧唧地憋了个嗯。

　　在吴薇看来，这小子跟个小奶狗撒娇没什么两样。

　　“你和哥哥究竟聊些什么了？”

　　“真没什么！”

　　看着青年澄澈无辜的眸，无奈笑了笑，“好吧。”

　　倦意袭了身，吴薇的眼皮开始打架，刘丧出个神的时间，吴薇就又睡了过去。

　　少了地宫里的英气，也少了初见时富有侵略性的明艳，睡着时的吴薇，带着不可思议的柔和。

　　浑身透着股恬静。

　　鬼事神差地，刘丧的手执起了吴薇垂在床边的手，手背还绕着圈纱布，他盯着这只手，改成十指相扣，从口袋掏了手机拍了张照片。

　　默默换成了屏保。

　　听到营帐外的脚步声，将手松开，轻声拉开椅子，走向了门口。

　　走之前，还对着吴薇的睡颜，轻声留了句话：“做个好梦。”

　　庆功宴时，是吴薇很久没有感受过的热闹氛围了。

　　坐在父亲身旁一一同桌上各位敬了酒，最后与吴邪碰了杯，便放下了酒杯和筷子，父亲也在赶着让小辈自己玩。

　　吴薇接过哥哥抛来的台球杆，走到了刘丧身旁，拿印盖了盖杆头，在桌上来了一杆。

　　没中。

　　有些扫兴，身旁刘丧再来一杆将差点中了的球打进，冲她昂了昂下巴，带着笑。

　　吴薇耸了耸肩，却见哥哥不见了踪影，走进父亲和哥哥那桌时，又停下了脚步。

　　她听见了那个，她熟悉，又不愿意熟悉的故事。

　　跟在她身旁，又耳力极好的刘丧也听见了，侧首看着吴薇的侧脸，歪了歪脑袋，又突然被拉远了。

　　亭子外，吴薇顺手拿了两瓶啤酒，递给了刘丧一瓶，看着头顶的星空。

　　夜晚的微风带着凉意，拂过二人鬓间的碎发，刘丧就转着头，一直看着身旁的吴薇。

　　“那个齐晋……是你妈妈？”

　　“不是。”

　　吴薇回答地干脆，仰头喝了一口啤酒，低头时却兀自红了眼眶。

　　那是刘丧第一次看见她哭，记忆里的女孩子总是娇娇弱弱的，可吴薇一直是笑着，不同于自己的悲观，她似乎处处为别人，也时时刻刻都挂着笑。

　　哪怕是上药时，那血肉模糊的肩膀，刘丧看着都疼，缠绷带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而吴薇全程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你的家里，道上都清楚，而我，应该都只知道我爸是吴二白吧？”

　　吴薇扭头看着刘丧，喉里发出轻笑。

　　“吴家这一辈本来只应该有我哥一个孩子。”

　　刘丧有些怔愣，直直地看着吴薇。

　　“我的出身，完全是一个意外，我一直都是不光彩的。”

　　吴薇的眉眼染上了悲伤，她的眼里氤氲了层水雾。

　　“我的母亲是个孤儿，可她很美，真的很美，从小被追求到大，她和我爸是露水姻缘，哪知阴差阳错有了我的存在。”

　　“我的母亲难产去世了，留了封信让孤儿院在我记事了的时候寄给吴家，在此之前，我一直在孤儿院生活，因为我是晚产儿，小时候身体一直挺弱的，就一直被孤儿院的孩子欺负。”

　　吴薇手中的啤酒已经喝完，她打了个嗝，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手上，滚烫温度似是一路灼到了她的心，烫地她生疼。

　　“吴家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四岁多了，我到底也是个孩子，他们留下了我，父亲对我很好，却对我的母亲充耳不闻，也没有因为我的缘故而给她个妻子名头。”

　　刘丧其实也听过道上对于吴薇母亲的各种猜测，道上只是一直笃定了一条私生女的实闻，可他也没有想到，吴家三代以来唯一一个女孩，经历的或许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

　　“你也知道的，我的爷爷没有姐妹，我的爸爸只有兄弟，我是吴家三代以来唯一的女孩，他们很宠我，宠到足以填满我从小缺失的母爱。”

　　“因为我身体差，还把我特地送到二爷那里，练了两年武，本着强身健体，哪知我就爱上了学武。”

　　“其实也有我的私心在吧，顶着私生女的名头，谁都不好受，哪怕那些手下恭恭敬敬都是叫的大小姐，保不齐在哪个旮旯讽刺我呢。”

　　酒瓶从手中滑落，在地上却脆弱地碎成了片。

　　“吴家是盗墓世家，我就去学盗墓的本事，一开始家里没有人同意我，和我一样想法的哥哥也都是孩子，可我一直犟，直到三叔妥协了，没过多久爸爸也妥协了，更别说奶奶了。”

　　“我就开始被请了师傅学武，也被开始传授一些本领和墓里的知识，只是他们一直不肯让我实践下斗。”

　　刘丧把手里的酒递给了吴薇，从口袋里掏出了方手帕，一角还绣着蔷薇花。

　　那是吴薇两年前给刘丧包扎的，被刘丧一直保存着。

　　此时他只是拿着手绢，却没敢动作，只是继续听着吴薇说话。

　　“我软磨硬泡，三叔同意了，我下了第一次斗，我才发现我之前以为我掌握很好了的想法，是那么天真。”

　　“真正把我在墓里能力教起来的，是老师，那时我只知道他哑巴张，也听了那极盛的名声，就一直打听有他参与的队伍，后来我终于凭着一次次合作和他有了些交情，他也同意了指导一二，虽然只是如此，但也对我受益良多。”

　　“然后你也知道的，我陪吴邪他们几次下过那些大墓，有过一些经历，有时候也凭着道上的些许名声接别的活，四处奔波。”

　　吴薇迟迟没有继续说下去，刘丧猜测她是说完了，没有说话，伸出手轻轻把她脸扳了过来，用那手绢为她擦着脸上的泪水。

　　“这手绢，是你以前给我的。”

　　刘丧之所以笃定，无非是吴薇递给每个人的手绢一角都有一朵蔷薇。

　　“我一直有个梦，梦里是初出茅庐时，一个女人被我挡在身后，又在爆破响起时，反挡在我身前，我和她都被炸飞，她的血还淌到了我的身上。”

　　“我一直没办法忘记，也没有来得及这一声谢谢你。”

　　心底还有个想法呼之欲出，却被生生压下，刘丧为吴薇擦好了眼泪，手里攥着那手绢，没有抬头看吴薇。

　　“谢谢……可以让我抱一下吗？”

　　刘丧还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点了下头，就被抱了满怀，吴薇身上淡淡的薄荷香还在鼻尖萦绕。

　　让他红了脸也红了耳。

　　吴薇愿意对他说这些，还抱他了，会不会……也是那意思？

　　可他不敢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