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恨

这一日的京城，仿佛格外热闹。

胡同巷子里都挤满了人，商贾小贩热情地向行人吆喝着。杯盘碗碟，香料古玩，公子王孙，闲客行人构成了这天子脚下最繁华市井的一幕。

“来——瞧一瞧看一看了——来自西域的香料——哎，看一看瞧一瞧了——”

沈易穿着一袭水波色的对襟外套，内衬一件湖色的长裙，腰间系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珏。鬓边斜插着一支银丝镶玉簪，更显得她面容如玉，眼波流转。不俗的装扮，引的路旁的商贩更热切地向她兜售。

“夫人，看看这个吧。”

“不必。”

”夫人，我家的东西那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吃下去能年轻十岁！“

此时，沈易一心只想去南镇抚司。面对难缠的商贩，更是有些不耐烦。

”不要。“沈易一把推开面前递来的所谓的”神通养颜回春丸“，

”哎，来一点嘛——“

“真不用。”

沈易忍无可忍，做出一个抽刀的动作，冷冷地盯着那人道，

“敢擅自阻扰锦衣卫！是不想活了吗？”

言词冰冷，眼神狠厉，足以镇住很多人。

只不过——沈易忘了自己已经不是锦衣卫，身上也不是让人退避三舍的飞鱼服。腰间空空如也，哪有什么绣春刀。

商贩用看神经病的眼神鄙夷地瞅了瞅沈易。年纪轻轻，花容月貌的姑娘居然是个傻子，还幻想自己是锦衣卫?神经病吧。

“这不神经病嘛！耽误我做生意.......晦气！长这样，竟然是个傻子......"

那人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声，回到摊子前，又开始吆喝。

"职业病,职业病..."

沈易尴尬地收回手，加快脚步地逃离现场。

她，曾经名满京城的沈易，沈编修，沈御史，沈侍郎，沈经历......怎么可以这么丢人！

相较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街市，南镇抚司倒也不十分逊色。进进出出的皆是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门前的两只石狮子更是十分气派。

这也是自然的，南镇抚司担任天子仪仗，督察锦衣卫内部，乃至掌握军纪刑罚，乃至锻造武器，户籍审理......虽说不及北镇抚司可以随意抓捕百官，监视群臣。南司负责管束锦衣卫内部，自然包括北司。

话说沈易独自一人来到南司门前。隔着正门，便能瞧见南司内尘土飞扬，隐隐听见锻铁，淬火之声。门前南镇抚司的牌匾下，有一对锦衣校尉按剑把守着，观察周围一切可疑之人。沈易知道，这是锦衣卫的规矩，一旦发现任何刺探消息，泄露机密之人，格杀勿论。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的！"守门的锦衣卫见沈易长时间停滞在镇抚司门前，顿时机敏起来。几步上前，亮出绣春刀恐吓道。

沈易闻言微微一笑，并不恼怒。叉腰行了个礼，假笑道。

”小女子是锦衣卫经历陆绎的家眷，一时情急，认错了路，大人海涵。"

谁知，那锦衣卫眼中怀疑更深一分，非但没有收起刀来，反而拔出刀直接架在了沈易的脖颈上。

"陆大人哪有什么家眷，信口开河！我看你分明就是奸细！"

呔！眼瞎了，我是你的前老大！

沈易勉强忍住胸中的气焰，还是温婉一笑，准备再辩解几句。

——”裴百户，不得无礼。“

只听一声马嘶，一人身着耀眼的飞鱼服，从马上翻身而下，身姿挺拔，动作利落，向正门走来。居然是沈易当初的下属，方南风。

”大人。"那个裴百户收刀入鞘，对南风拱手施礼，然后恶狠狠地剜一眼沈易离开了。

方南风并未停留一步，只是对沈易点点头，然后从容地跨进南镇抚司的大门。

沈易知道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也只能离开此地。哪知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见过方副使!"

副使? 沈易顿时停下了脚步，转头满腹狐疑地看向身后的方南风。

不巧，后者也仿佛有了感应一般，回头望向她。

隔了数米远，沈易看见方南风，意味深长地对她一笑，无声地吐了几个字。然后转过头去，离开了沈易的视线

”大人，别来无恙。"

沈易动了动唇，思索着到底是哪几个字。顿时，瞳孔微缩，不寒而栗。

这位昔日的下属，如今的副使大人的来历并不简单。想来，必是有心之人安插在她手下的一枚棋子。

幕后之人又是谁？难道是严嵩，不，是徐阶？还是...嘉靖？

“方南风，你到底有多少心思，是我没有发现的。”沈易喃喃自语道。

离开南镇抚司，沈易便有些魂不守舍的。直到再次被前方突然沸腾的人群吸引。原来，是押解严世蕃赴刑场的囚车到了。

沈易抬头看了看升至头顶的太阳，快要到午时了吧。她看着困在囚车里憔悴落魄的严世蕃，心中一阵痛快。没想到今天就是严世蕃斩首的日子。

若是，父母兄长在天有灵，不知作何感想。夏府，沈府...所有无辜死在严氏手下的冤魂，今日也可以安息了吧。继盛，你看见了吗?严世蕃也有今日啊！

——“沈公！你若在天有灵，便睁开眼看看吧......."

一道悲戚的哭喊声在人群中回荡，只见一名国子监的学生，手捧沈炼的牌位，跟在严世蕃的囚车旁痛哭不止。

沈易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她死死地盯住囚车里的严世蕃，咬牙切齿。

一女子冲到囚车前，狠狠地瞪着严世蕃，指着他哭喊道。

”奸贼！你私吞河道银饷，害死我父亲！如今真是一报还一报！你也有今日！呸！"

——”杀了他！杀了他！“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呐喊。

严世蕃不以为意，只是阴沉着脸，冷笑着看着怨腾的人群。

奸臣又如何！输了便是输了！

沈易冷冷的瞥了一眼被菜叶蛋壳砸的污秽满身的严世蕃，正与囚车擦肩而过。而严世蕃瞥见了人群中的穿着女装的沈易，所有的伪装顿时破碎，这个脱离了掌控的棋子害得他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那只翳眼浑浊，严世蕃愤怒地拍打着囚车嘶喊着。

“沈易！我要杀了你！沈易——啊！”

沈易充耳不闻，淡淡地撇了一眼几近疯狂的严世蕃，轻笑一声。

自从杨继盛死后，她再也看不了杀头的场面。严世蕃咎由自取，会得到他应有的下场。而她沈易，却要好好地活下去。

“或许，也没那么糟。”

沈易低头握住腰间的玉佩，轻语道。